箱海物语

　　三点三刻。赶在结束营业前十五分钟，我来到了镇上唯一的邮局。小小的铺面挤在一家蔬果店和杂货店之间，招牌已然褪色，门前立着的邮筒四角方正外漆斑驳，显出暗淡的黄色。推进门，一切淳朴，没有引导机器人也没有自助电子操作板。只有一张小镇地图和世界地图对比强烈地贴在墙上。
　　越过几张供人填写资料的矮桌，一条长长的木柜台后，穿着墨绿制服的年轻人无聊得犯困。瞧见我时，他正在打一个未完成的后四分之一的哈欠。
　　我的出现显然是把他吓到了。他像喝水被呛到那样咳嗽起来，说了声失礼，就微笑着询问我是要寄信买邮票还是寄包裹。
　　“都不是。”我说，“我是来开保险柜的。”
　　“保险柜。”他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细细咀嚼着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然后，他再次慌慌张张起来，是接触到不熟悉的业务的表现，期间甚至回头张望了一下，就像是在寻找帮手。但是显然，那个经验丰富的前辈并不存在。他支支吾吾了几秒后，彻底冷静下来，开始从字面上理解眼前的指示。
　　“请问您要开哪一个保险柜？编号是多少？您有带钥匙吗？”
　　“编号31。”我从双肩包里拿出档案袋，把文件材料和装着钥匙的信封放到桌上的小托盘上，“这是我的护照，然后这些是遗嘱、关系证明、转让协议、代理人委托书、公证书还有其他情况说明。”
　　邮局小职员接过资料的手开始哆嗦，我猜他平生还没有遇到过这样复杂的业务。为了帮助他更好更快地理解，我补充道：“31号箱是已逝世的老哈梅林先生的。根据遗嘱，他的财产全部由其儿子也就是小哈梅林先生继承，但直到他一个月前收到邮局寄来的保险柜保管费续费通知，他才想起还有这个保险柜。而当时小哈梅林先生已经负债，无力继续支付这笔费用，老哈梅林先生的遗产也全部抵押给了我的老板。今天，我就是来收回这一部分东西的。”
　　“请您稍等……”小职员点了点头，在匆匆翻阅所有的材料后，又一次翻开我的护照，两次抬头比对证件照片，“您是卡斯帕尔先生？”
　　“是的。”我面不改色地答道。
　　“呃。”他张了张嘴，只吐出了迟疑，无处安放的双手尴尬地在空中舞着，好一会儿，他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像是终于唤醒了沉睡的记忆。他从柜台下方掏出一本厚厚的黑色笔记本，边角因为翻动次数太多而卷边，微微发白。小职员伸出食指沿着首页登记表格的姓名栏往下移动，目标的名字搜寻无果后，颤动的手捻起纸张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后翻页。重复了几遍后，向下的食指终于停下了，向右平移至同一行的备注栏。
　　他再次响起不怎么自信的声音，“呃，先生是这样的。编号31应该是银色的金属小提箱。请您在这里再稍等一会儿，我去库房为您取。之后，还要麻烦您填写一下领收登记。箱子里应该还有一个火漆印的信封，里面有老哈梅林先生手写的保管物清单，您届时可以比对一下内容物。”
　　说完，小职员匆匆离去。几分钟后，他带着提箱回来了。
　　确实如他前言，箱子不大，也就一般公寓用信箱的尺寸。锁洞在短边，中间偏上的位置。从小哈梅林那里得到的钥匙略有锈斑，插入孔隙转动时声音艰涩，但好在并不影响使用，顺时针扳到底后，锁就打开了。
　　里面的东西和我预料的差不多，清一色泛黄的信件与手稿。在小职员把箱子提起放到桌上时，我就听见了枯树叶似的沙沙响动。不知为何，猜想被证实的那刻反倒有些失望。本身这个尺寸的保险箱也装不了什么大物件。
　　“卡斯帕尔先生，您看。放在最前面那个信封里的就是清单。您可以核对一下。”
　　“没关系。这些我会全部带走。”我叹了口气，仍旧不死心地问了问：“这些就是老哈梅林先生留下的所有东西了吗？”
　　“是的。如您所见，箱子是我带到您面前后才被打开的。”
　　“不，我没有在怀疑你。”我试图比划，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我在找的那个东西到底是圆是方，只好作罢，“我是说别的东西。除了这些信件。”
　　“比如说？”
　　“标本、乐器或者手工艺品？我不知道。总之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希望对方能听懂我的说明。
　　“啊。”对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窃喜，“那您可以去图书馆问一下舒伯特先生。他是那里的馆长。”
　　“图书馆？”我怕自己听错了。
　　“对。我们这儿没有博物馆，所以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收在那儿了。如果您去地下的话，或许会被吓一跳。不过今天图书馆闭馆，您只能明天再去了。早上十点开门。”
　　“好的，谢谢。我正好也想休息了。”
　　“不客气。请您在这边签字。”小职员递给我一张纸，是领收书，“您是来旅行吗？”
　　“如果出差也算的话。”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他取回我签好名的纸，在上面盖了邮局的章，“我们这里虽然是个小地方，但还是祝您玩得开心。”
　　“谢谢。”我挤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这是您的回执，请您收好。请问您还要办理什么业务吗？”
　　“啊，对了。”我差点把重要的事情忘了。
　　“给我两张明信片，还有一些邮票，够寄到大海那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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