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野

　　冰冷的地下城入夜快，天亮也快，清晨的第一缕光打在陈京河的眼睑上，整个房间亮堂堂的。他一动不动的侧躺着，注视外面的人造蓝天和白云。
　　他知道这是假的——他从未见过的，虚假的东西。昨天的夜是漆黑的，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么饱满晶莹的月亮，像是一颗易碎的珍珠。但地表的月亮是冷寂的，冰冷的，是一种像随时都会以压倒之势碾碎地球的月亮。他最喜欢的，是月辉落到千沟万壑上晶莹剔透的那一刻。
　　他坐起来，表情有些落寞。
　　汲着拖鞋，他抓了抓有些乱的头发，走到客厅时才发现江骄还没醒。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六点，太久没有时间观念的他也没觉得很早。
　　这给了他机会仔仔细细的观察这个房间。入目即是一排书架，他扫了一眼，现在有纸质书籍可真是稀奇。“应该算是古董了吧。”他想。
　　茶几上放着空的啤酒罐，还没有来得及扔进垃圾桶。他伸手刚想扔，江骄门前便传来一丝响动。
　　于是他果断的停了动作，站在原地。
　　“早上好。”江骄扬起一个笑，朝他挥了挥手。“昨晚睡得怎么样？”
　　“谢谢。”陈京河礼貌地点头，但是想到要和他保持良好关系，又加了一个“嗯”。
　　“今天我们要去总局，给你登记…”
　　“给你弄个新身份，不介意吧？”江骄刚想解释，陈京河就回答了“不。”
　　可真是直接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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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分钟后，江骄和陈京河在档案录入室里不温不火的争吵起来。
　　“不能改名字。”
　　“为什么？”
　　“…”
　　“为什么？”江骄又心平气和追问一遍，看着那张没有任何怒气的脸他真的气不起来。
　　“名字，不能改。”
　　陈京河坚持地回答道，看向他的目光里有种陌生的毋庸置疑。
　　“陈京京？这是一个月前牺牲的一名警员，只和你的名字差一个字。”
　　这次没有回答，江骄看见的只有一张冷下来的不爽的脸。
　　“好吧好吧…”江骄妥协道，陈京河看着他，张了张嘴，但没说什么。他站在一边，盯着江骄打出“陈京河”三个字才缓和了一点。
　　“嗯…从今天起，你是陈顾问，单身，19岁，人类总局一号队，指挥官我，编号0604。”
　　陈京河不□□有什么含义，但还是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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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河对着镜子，皱着眉盯住制服上挂着的身份牌。加黑加粗的三个大字“陈京京”像一根刺，深深地狠狠地扎进他的眼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有人拍门喊他他才缓过神来。
　　他深呼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哐”地一声拉开门。门外，还没来得及走开的一位局员瞳孔放大地看着他，怀里抱着一个大纸箱。
　　“oh…sorry……em…I'm,I'm Windsor.nice to meet u ."眼前的人长得和江骄不一样，金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睛，睫毛很长，很长。
　　陈京河呆滞了一下，确实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叽里呱啦一大堆。出于礼貌，他点点头，然后侧身想过去。
　　Windsor愣了一下后立马把纸箱塞给他，比划了几下。陈京河扫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陈京京”。一阵心梗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陈京河僵硬地笑了一下，勉勉强强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远处，江骄一脸的笑，但是还是强装出一本正经。陈京河冷着脸，假装没看见他，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工位，在江骄的办公室里，极其寒碜地蜷缩在一角。上面有一个电脑，还有一个小的储物架。
　　心更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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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室里，江骄皱着眉，看着屏幕上的一个培养皿盖。他沉默着不说话，看了足足有三分钟。
　　“看出来了吗？”赵局探询的目光投过来。
　　“呃…上面有三个泥点，一个大两个小。”江骄思索了一下，十分笃定地看着他。
　　“……”
　　“这是人类实验室的机密物品，看见了吗，上面刻着dawn。”
　　“嗯。”江骄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但是，”赵局端起玻璃茶杯，抿了一口茶，“它丢失了。”
　　“培养什么的？”江骄又往图片扫了一眼。
　　赵局露出外交官般标准的微笑，表示无可奉告。“你不说，我怎么查？”江骄有些无语 “我每天去清那些地表异体就已经够累的了，为了一个培养皿…”
　　“为了人类。”赵局拿出这张大牌来压他。
　　“呵呵行，查什么？”
　　“我要你查，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试管人类，偷走了顶级机密实验物。”赵局把喝进嘴的茶叶吐回杯子里，眼睛弯弯的，却隐隐露出杀机。
　　听见试管人类这个名词，江骄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但却仍笑眯眯的应下。
　　“各位，听见了吗？”江骄慢条斯理的下达命令。
　　“Windsor。”
　　“I'm here!"
　　“最近所有擅离职守，无故失踪，无故死亡的试管人类名单，一天内交到我手上。”
　　“yes，sir！”Windsor回答时头皮发麻，低着头不敢看他，脑子里全是江骄单杀十个异体的画面。
　　“那么，赵局长。”江骄做了个“请”的动作，但看起来极具嘲讽和喜剧意味，“我一定仔、仔、细、细地查。”
　　赵局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笑脸盈盈的端着个啤酒肚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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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室的玻璃是单面的，江骄时时刻刻都注意着陈京河，他在等，等陈京河露出他的马脚。并且，他猜测这个培养皿多少都跟他，或他的族人有点干系。
　　“请完全信任我。”陈京河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但是他江骄怎么可能相信别人。
　　地表生存手册第一条：不要相信任何人，事，物，包括你的队友，必要时可以反插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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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座位上干坐了一天，陈京河站起来的时候屁股都发酸了，感觉被人干了几拳。不仅得假装很忙，还得不停的时刻提防着时不时瞟过来的目光，记住所有职员的名字。
　　所以当江骄站起来，告诉他可以离开了的时候，他真的愉悦了一下。他安安静静的跟在江骄后面，保持三米的安全距离，同时精神高度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他发现很多人迎面走来时都会小声地打招呼，但是很少会有笑脸相迎的，这说明江骄权势大但是并不是很招人待见。处处都是豺狼虎豹，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一口。但是江骄却时时刻刻都带着笑。陈京河见过很多笑，各种权贵，各种平凡人，谦卑的，目中无人的，胆怯的，不安的…所以他很容易就看出这是一种很难发现的标准假笑，甚至连每次嘴角上扬的角度，眉宇间故意露出的神色，全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外交式。但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可不是什么善意，人类的眼睛是不会说慌的，他一直坚信。
　　所以，和江骄打交道，只能通过眼睛。并且，如果想要自己的内心想法不被看出来，任何微表情的控制都是至关重要的。
　　甚至，可以故意做一些手脚，故意让他察觉到错误的情绪。
　　想到这，陈京河的目光迅速地扫过江骄的脸，很好，被他发现了。
　　“怎么了？”又是那种标准的笑容。
　　陈京河故意蹙了蹙眉，露出愚蠢和单纯，然后说：“你们今天在开什么会。”
　　他关注着江骄的表情。
　　很好，没有丝毫破绽，不愧是顶级人类。
　　沉默了一下，江骄回答：“等什么时候需要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这句话时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仍然是笑嘻嘻的，像个纨绔子弟。陈京河心一沉，隐隐感觉到不详。这是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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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在窗格之间呜呜咽咽着，像人类在狂笑，也像人类在哭泣。他拿出手机，是江骄给的，和他的连在一起。
　　他故意点开浏览器，输入“上班第一天不被待见怎么办？”然后假装浏览各种回答。
　　他刚想点开一个答案，wechat就弹过来一条好友申请，带着人类总局的logo。
　　他粗略的辨别了一下，通过快速记忆在脑子里的名册，这是今天站门口的洋娃娃。
　　Windsor的脸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蓝色的眼睛，睫毛很长很长。不了解他的目的，但加了没有坏处。
　　所以他思索了一秒，果断通过申请。
　　“hi！”对面迅速发过来一条他看不懂的话。
　　犹豫了一下，他又再次点开了浏览器，搜索了hi的意思。
　　“hi”他回复道。
　　“泥是心来的成员吗？”
　　“嗯。”
　　他刚想继续说点什么，键盘却自己弹了出来，自己在动。
　　缓缓的打出一行字，“没事别加。”眼看着就要发出去了，陈京河及时止损，删去了这四个字，然后切到记事本。
　　“请你不要干涉我的自由。”他打出来。
　　“脑浆摇匀了再跟我说话。”
　　“？”
　　“任何人都不要随便加，就算是你的队友，谁都可能捅你一刀。”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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