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姻缘

作者:春风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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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了长安城了,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炜彤小小的放下心来,这几天来,自己风餐露宿,风尘仆仆的走走歇歇,好几次都以为自己永远都到不了了。
      怎么周围的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仿佛避之不及的样子,哦,差点忘了,好在炜彤多长了个心眼,逃出门不久就把自己装成了一个脏脏的花子样,一方面避开了雪姨的耳目,二来也避免了路上不必要的麻烦,果然凭着这一身打扮,这才顺顺利利得到了长安。可是现在要见亲人了,得找个地方梳洗一下,免得未进门就遭人嫌弃。

      想不到长安韦氏居然还是显赫人家,可是为何母亲从未提及呢?
      炜彤惴惴不安的坐在豪华肃穆的会客厅里,这家人的气度都不一般,连下人都进退有礼,怪不得娘身上有那个小城的女人们所没有的气质与修养。
      所带的信物已带进去呈给韦老爷了,现在主位上坐着二舅妈,但是现在当然只能叫二奶奶,她正审视的打量着自己,二奶奶看上去年纪与母亲相仿,说不定当年曾与母亲相伴闺中过,炜彤看到韦家的气度,不由暗自放下心来,这样的人家非富即贵,不会将自己女儿家的性命置之不理的。
      “你叫炜彤?”二奶奶礼貌而冷淡的问道。
      “是。”炜彤忙答道
      “倒是有几分像卿儿那时候的样子。”二奶奶自语道,面色缓和了些。
      “你一个人过来的?”她疑惑的问道。炜彤正要回答,内厅响起了一阵骚动,只见众人搀扶着一位威严的老人出来了,二奶奶忙迎了上去,炜彤也忙站了起来,这一定是外祖父了。
      韦老爷穿了件家常紫色长袍,简单而不失威严,眼神犀利而敏锐,头发已经花白,但仍精神抖擞的竖着,仿佛昭示着主人的倔强性格。
      他慢慢的坐下,淡淡的扫了一眼炜彤,“坐。”声音里似乎有不可违抗的意味,炜彤只好坐下。
      “施小姐突然登门,有何贵干啊?”
      炜彤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忙说道:“那玉佩~~~~~~~~~~~”
      韦老爷伸手止住了她的话,“玉佩确为小女之物,但是老夫只得一女,早就过世了。”
      什么?“我母亲~~~~~~”
      “施夫人与韦家毫无瓜葛,恐怕小姐是搞错了。”韦老爷示意家人将玉佩还给她,炜彤怔怔的接过,不知如何是好,韦老爷却悠悠然的喝了口茶。
      “爹,这次小妹像是~~~~~~~~~”二奶奶忍不住插嘴道。“放肆!”韦老爷一声怒喝,“韦家从不留伤风败俗,有辱家风的人,既然当年不听我劝,说过今生今世不上韦家门的话就该说得出做得到。”
      炜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韦老爷,哪怕您是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呢,哪怕您就当做做善事呢,娘现在已是身陷囹圄,危在旦夕,求您发发慈悲吧~~~~~~~~~”
      韦老爷犹疑了良久,叹了一口气道:“要怪就怪她当日不听劝,我不会为一个逆女有违家声的。”说完就拂袖而去,“送客吧,以后也别再上门了。”

      一刹那,这些天来支撑她的所有希望都破灭了,自己曾设想过千百回见面的情景,但没想到会是这般下场。名声真的比自己的骨肉都重要吗?
      炜彤拿着二奶奶塞给她的几锭银子毫无目的的在街上徘徊,接下去该怎么办?天地之大,到哪里找一个容身之所呢。她正在心乱如麻的当头,殊不知已有个人盯上她了。
      王麻子是长安的地痞,别看他一脸老实样,平日里偷鸡摸狗,只要能赚钱的事没有不做的,有时还拐骗妇女卖进妓院赚几个钱,他从上一条街就盯上炜彤了 ,一看就知道是投亲不着,无依无靠的孤身女子,这是最易下手的,看这姿色,倒是能卖不少钱。恰巧炜彤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暗巷子,正好下手,王麻子心中暗喜道。
      “姑娘。”炜彤转过身,只见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看上去一脸老实的男人正对着自己笑,她谨慎的问道:“大叔,何事?”
      “哦,我见你像是外地来的,是这样的,我家贫寒,就有几间瓦房,我也没有什么依靠,就靠着租房与外来人混口饭吃,噢,房租很便宜的。”房子,是啊,是应该先寻个落脚的地方才是。
      “好,那就请您前面带路,我先随您去看看。”炜彤没有细想就答应了,王麻子干脆的应了声,就跑到前面去带路。
      炜彤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尽是钻巷绕街的路,“大叔,我不去了。”炜彤停下来说。“哎哟,姑娘,这不就到了吗?”王麻子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进了一个宽敞的后院子,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一旁的晾衣架上挂着花红柳绿的女人衣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可疑的脂粉香。
      “妈妈,妈妈。”王麻子扯着嗓子往楼上叫着。
      “叫什么叫?王麻子,你个缺德的,又干什么好事了?”一个肥胖的女人衣冠不整,睡眼惺忪的从楼上走下来。
      “瞧您说的,我这不是为您老办事的吗?看,这个怎么样?”炜彤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奋力的想挣脱,不料却被王麻子利索用绳子捆了起来。天哪!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了,自己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炜彤立刻就明白了,但现在已是待宰羔羊了,人心险恶,自己怎么会这么笨呢?
      “嗯,这个倒是像点样!”张妈妈满意的点着头,一双胖手在炜彤身上摸来摸去,炜彤又羞又气,恨不得立刻死了,张麻子趁机抬着价钱。
      迟早会到这一步的吧,孤身一个女人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又能怎样呢?死?只是自己还死不得。或者这里倒是个不错的地方,炜彤想着,纵声大笑起来,倒是把那两个人唬了一跳。
      “你们别说了,我这里还有五十两银子,就给王麻子吧,我自愿留在这里,只是一条,做什么得依我,我保证每天都交上银子给妈妈就是了。”那两人都听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大凡进来不是寻死觅活,就是哭哭啼啼的。
      “要是不依我,也只是个死字而已。”炜彤轻声而坚定的说。
      “好!老娘见过的人也多了。”张妈妈麻利的解开炜彤手上的绳子,“你是第一个,就依你,留下吧。”

      玉楼春,是长安城里一般的勾栏院,规模不大,姑娘一般,这些天却是大大的出名了一番。张妈妈看着络绎不绝的客人笑得嘴都歪了,心里暗自庆幸当日的英明决定,看来自己的棺材本要在这新来的姑娘身上了。
      真是无心捡到宝,这姑娘不仅是花容月貌,气度不凡,而且还精通音律,能赋诗填词。多年来张妈妈就想培养这样一位红牌,一个青楼里没有这样的人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只能招呼些贩夫走卒,达官贵人,文人公子是不屑于来的,可是花的银子不够调教出来的人又不象样,太多的银子又拿不出来。现在可好,天上掉下一个来,真是观音菩萨有灵,过两天得去还个愿。
      炜彤高兴的时候就挑一批客人花天酒地,不高兴的时候就不见客,而且对谁都是若即若离的,刚开始张妈妈还怕她得罪客人,不料这种态度反而让客人趋之若鹜,欲罢不能,张妈妈也更加奇货可居起来,寻常的客人还不让见了。
      弄玉---这是炜彤为自己取的花名。她慵懒的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脸上的残脂,冷冷的笑了起来,青楼里的生活倒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张妈妈看在钱的份上对自己也是千依百顺的,还为她配了两个小丫环使,寻常的活也不要她干,倒是比家中还来得清闲自在,但都是个利字所趋罢了。不知道现在这种样子,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外公会说什么。
      “弄玉,弄玉,我的宝贝女儿唉。”门外传来张妈妈破锣一样的声音,炜彤只好应了一声。“哎哟!怎么还没准备好啊?下面的客人都要吵翻天了,你再不下去,怕把这房子都给我拆了,来来,娘帮你,梅儿,你这个丫头就是慢手慢脚的。”张妈妈推了一把身边的小丫头,炜彤忙说不怪她,是自己不愿起来。
      炜彤实在不愿下去应酬,然而她心里明白,她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找个机会。现在,似乎就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了面前,王绍安,监察御史王为之的儿子,听说王为之为人刚正不阿,而且心细如发,是监察院第一干吏,或许这个人正是自己要找的。
      炜彤自从他与朋友第一次来这里就开始留意起来,有意无意的投其所好,似有似无的暗送秋波,绍安果然就成了这里的常客。但这个人似乎倒是个正经人,从不逾矩,炜彤反而有些不安,但一想起狱中的母亲,就又坚定起来。
      “妈妈,今日王绍安王公子来了吗?”炜彤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来了,都来了。可是女儿啊,他家倒是没几个钱,你多亲近亲近高公子才是,他家可是财大气粗,他对你又是花钱大方得很,前天~~~~~~~”炜彤咳了一声,张妈妈知趣的住了嘴。
      今天是炜彤邀了几个常客开赏花会,下面果然是闹翻天了,见她下来,月娥忙迎上来说道:“阿弥陀佛!你总算是下来了,哪怕我们这样的一百个呢,也抵不过你的一个笑脸去。”炜彤忙笑着道歉,又认罚了一杯,张妈妈也花蝴蝶似的满场劝酒,渐渐的大家都有了几分酒意。
      炜彤央求月娥把缠着自己的高公子引过去,回头看见绍安在角落里一个人喝酒,就款款的走了过去,纤手一伸,轻轻地搭在他刚要举起的酒杯上,“怎么,我款待得不好吗?为何一个人在此喝闷酒?”绍安抬头看见盈盈浅笑的炜彤,掩饰不住笑容满面,“我没福气让弄玉姑娘亲近,只不过,远远的看着,也值得饮几大杯了。”
      “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多有怠慢,我自罚一杯。”炜彤夺过绍安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绍安受宠若惊的忙也陪了一杯。
      “要是江兄在就好了,这样的良辰美景怎可少了他呢?”钱公子突然大声说道,立刻气氛活络了起来,大家兴奋的讨论起江铭雨的种种事迹。江铭雨,这个名字听都听成熟人了,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炜彤心里暗自想到。
      “说起来,江兄也该回来了。去了也有十多天了吧?”绍安轻声说道。
      炜彤正想搭话,突然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多亏各位还想着江某,千里之外江某闻到了这里的酒气,就央求月里嫦娥把我带回来了。”
      只闻得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前厅传来,大家纷纷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炜彤也不禁向门口看去,倒要看看这个传说的如当世宋玉,再生李白一样的人物到底如何。只见一个白衣翩翩,长身玉立的公子哥大笑着进来,热络的和所有人打起了招呼,有人更是怂恿他做诗,大家立刻附和起来。
      “这既是赏花会,小弟当然是少不得要献丑的了。”江铭雨拍着扇子说道,张妈妈闻言忙唤人拿来文房四宝。
      炜彤仔细的打量起他来,虽是剑眉星目,却眉眼间带着审视的意味,虽是笑语盈盈,却嘴角含着嘲弄,虽是白衣佩玉,言语轻浮,一副标准的花花公子打扮,却有着了然于胸,游刃有余的自信。
      正在这时,江铭雨的眼光也正好扫了过来,四目交接,他的目光坚定锐利,仿佛能把人的心思看穿似的,炜彤顿觉自己脸红起来,忙别过头,觉得这个人好像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于是打定主意保持距离的好。
      不料绍安却借着酒劲一把把她从角落拉到了前面,“江兄,我自然是不及你多矣,但这位弄玉姑娘在诗词上的造诣却不在你之下啊。”江铭雨像是刚发现她一样,迎上来说:“弄玉姑娘,虽说江某远离长安,您的艳名可是如雷贯耳啊,今日一见,我看倒是传言不实了。”气氛僵了一下,高公子挤上来大声说道,“江兄,你这话就大谬了,弄玉姑娘国色天香,才艺双全的,我看倒是长安城里数第一了。”
      “高兄先别激动,我是说,他们形容的词汇太贫乏了。水为肌肤玉作骨,果然不错。” 众人释怀的大笑起来,炜彤也笑着回应:“江公子倒会打趣人,我对您才是真的如雷贯耳了,来长安三天的,就没有不知道您的!别说别人,这玉楼春的姑娘,只要见过公子的,就没有不念您的,张妈妈倒该拦着你,免得勾去了姐妹们的魂,只不过,怕是张妈妈也是舍不得拦的。”炜彤的话又引来一阵大笑。
      接下来自是一番你推我让,歌舞升平,赋诗弄情,到这里来的人都是一个样,而江铭雨更是借酒作势,放浪形骸了。炜彤不禁轻笑自己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人,那个江铭雨也不过是个寻常的纨绔子弟罢了。这世间稍有才智的人,不是真小人就是伪君子,哪有什么真君子啊。
      人生苦短,终敌不过,这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一场梦。

      玉楼春的下午还算安静,炜彤坐在镜前让梅儿为自己梳一个很别致的新发髻,绍安这几天都没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难道自己的估计错误,太过于自信了,可看他上次来还是对自己情意绵绵的样子,不至于啊?
      “妹妹,这个发型真是适合你!”月娥斜靠在门框上,蓬松着头发,嗑着瓜子,她将近三十了,在青楼里呆了十多年,现在接近人老珠黄了,所以最为关心的事就是找个人家嫁了。自从炜彤进来之后就时不时的找她,这些人是看惯世间冷暖的,风往哪里吹,就往哪边倒。炜彤并不想与她们深交,所以一直都是淡淡的。月娥自顾自的评论着客人,炜彤只是敷衍的应着。
      坠儿边叫边急急忙忙的跑上来,“姑娘,姑娘,江公子~~~~~~~”
      “江公子来了?”炜彤还没回应,月娥就拉住坠儿问道。坠儿缓了口气,挣开月娥,“不是的,他叫人送了个奇怪的礼物来,说是给弄玉姐姐。”
      炜彤心下诧异,与月娥面面相觑。
      还真是奇怪,炜彤接过张妈妈手中的东西,是一支寻常的桃花,奇怪的是上面的叶子都被裁去了一半,炜彤无奈的笑笑,立刻明白了,他是约自己夜半桃树下见,真是小孩子似的脾气,时时喜欢卖弄一下。看着张妈妈她们疑惑的眼光,炜彤假装不知的摇摇头。

      夜半,后花园。桃树下一个女子正在费力的摘桃花。江铭雨整了整衣衫走过去一揖,“姑娘果真是冰雪聪明,不弃践约。”
      那女子停下来,扭捏的转过身,“公子,真是没想到你仰慕我这么久了。”江铭雨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大方的说道:“姑娘明艳动人又是多才多艺,哪能叫人不仰慕呢?”
      那女子尖声笑了起来,江铭雨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心地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公子,”不料那女子张开双手勾住他,一张肥厚的嘴唇靠过来,还带着大蒜的臭味。
      “啊”江铭雨见鬼似的挣脱开,原来是玉楼春做杂活的春花。
      春花还要扑过来,江铭雨忙大叫道:“弄玉姑娘还不出来相救,戏也做足了,乐子也找了,也该救我一救。”
      炜彤只好从树丛中出来,春花见了她忙跑了。
      炜彤乐得咯咯直笑,“打扰公子美事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江铭雨受惊似的拍拍胸口,“其实看这体形早就知道不是姑娘了,不过为博美人一笑,铭雨出点丑又有什么呢?”
      “果然登徒子的脸皮都是很厚的。”
      “哎,弄玉姑娘此言差矣!宋玉当初说登徒子好色,其实即使登徒子的妻子奇丑无比,但是他们仍然很恩爱,这不是一种美德吗?为何世人都不理解呢?”江铭雨假装苦恼的样子。
      “我理解。”
      “真的?”
      “当然,虽然春花丑了些,但是公子定会对她不离不弃的,等明天我同妈妈说了,你来赎她,祝你们一年抱两,子孙满堂。”炜彤认真地说道,江铭雨连连摇头,大呼消受不了,却又凑到她耳边说:“不过,若是姑娘,再多生几个也没问题啊!”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炜彤生气的跺跺脚,却忍不住笑出来。
      这个人聪明是聪明,只是不用在正道上。

      妙香庵,听说是静安师太夜晚得观音托梦而募钱在这里建的,虽小但很雅致。因为有这一段缘故,加上静安师太为人活络,常在各府里走动,倒是香火不绝。太太小姐们闲来无事也爱到这幽静之处散散心,吃吃妙香庵里有名的斋菜,与师太说说家长里短。
      炜彤虔诚地进了香,向观音许了个愿,如果观音菩萨真的灵验,但愿母亲能熬到自己成功的一天。梅儿为她拿来签筒,她轻轻地摇了一阵,一只竹签啪的掉在地上,梅儿捡起来递给她,上面写着“枯木逢春”,还画着一段枯木,上头开着一朵小花,炜彤正在想着其中的意思,梅儿早为她请来了签文,上写着:风刀霜剑严相逼,断桥回头雾靡靡。绝地苦求回魂术,枯木枝头逢春机。
      “是只中上签,姑娘。”梅儿乖巧的说道,“上面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若是真能如签上所说的就好了,炜彤把签纸折起来放好,虽说是病急乱投医,却也为她增加了些信心。
      “这不是弄玉姑娘吗?”是静安师太,这个老尼姑,虽是出家人,却对长安城里的事了若指掌,大到婚丧生子,小到风寒咳嗽,她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炜彤现在是长安城里的大话题,她自然是要关心一下的。
      “你们家张妈妈可好吗?有阵子没来了。” 静安师太是个小个子女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一刻也不得闲得上下扫视着。
      “我们家妈妈倒是想来呢,只不过家里忙,这不嘱托我来添上香油钱。”炜彤让梅儿把五十两银子递上,静安师太脸上马上堆满了笑,一迭声的让身边的小尼姑准备斋菜去,炜彤忙说不要急,自己还想四处逛逛。说完告辞而去,静安师太看着她的背影,喃喃的念了声阿弥陀佛。
      张妈妈这次倒是出手大方得很,她老说是这里的菩萨灵,才让玉楼春有了生机,炜彤心里笑道,若说是菩萨有灵,那可成了什么了,把她好好的带到那里去。为了香油,菩萨还兼拐带妇女的不成,这么说来,那王麻子岂不是在世的菩萨了?

      妙香庵的环境倒不错,四周古木参天,还有一股活水从山涧流出,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溪边开满了各色野花。
      梅儿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见了这里,高兴得四处采花去了,好容易出来一趟,炜彤也任由她去,梅儿也怪可怜的,竟然是被自己的家人买入这里,小小年纪就要做各种粗活,张妈妈对这些还在吃闲饭的小丫头从来就没有好脸色看,前些天,与坠儿一起拨给她之后,却是高兴得不得了。炜彤才知道每天不用挨打受骂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看来以前自己真是求得太多了。想想雪姨,自己以前总是瞧不起她,素不知她成了现在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路的转角处闪现着几抹熟悉的衣袖,终于来了,炜彤忙整了整衣衫,走到野花丛中,装作采花的样子。
      “弄玉姑娘?”身后的人不确定的问道,弄玉慢慢的转过身,装作吃惊的样子,“王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哦,我是陪家母来这里上香的,因为家母要在庵中与静安师太谈些事情~~~~~~~~~~~姑娘也喜欢这里吗?真是太巧了!”王绍安喜出望外。
      巧合吗?炜彤心里笑道,这是自己早就打探清楚了的,不但知道今日你要来进香,而且知道你每每会来后山。但她脸上还是带着吃惊的笑容,也将自己的行程说了一遍,两人于是找了块空地坐下来闲聊。
      “你娘跟静安师太说话,怕说的是你的终身大事呢!”炜彤打趣道,绍安的脸红了,这个人还真是容易脸红,平日里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若不是娘的事,炜彤是不忍心这样设计他的。
      “你不知道,静安师太可是长安城中的月老呢。谁家的少爷,小姐都逃不过她的法眼。”绍安也笑了,“你也觉得了,这个师太也不像样,偏是哪些愚人爱听她胡说。”
      “好啊,这可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岂不是把令堂和我都骂了进去。”绍安急红了脸辩解着,倒把炜彤惹笑了。
      于是两人天南地北的畅谈了起来,炜彤套问了一些他家里的情况,才知道前几天因为他父亲知道其流连烟花之地而大大的教训了一顿,这几天才不能赴约。炜彤心里却更加肯定了王为之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只是要怎样才可以取得信任呢?现在她手上无凭无据,怎么能请到王大人为一个定案的案件翻查。
      “我只是羡慕江兄,一个人寄居在长安无拘无束的,家父对他比对我还好,什么都好,不知有多少姑娘倾心于他。不知~~~~~~~不知弄玉姑娘你对他怎么想?”江铭雨?炜彤怔怔的想到,却发现绍安正紧张的看着自己。
      “我倒不喜欢油嘴滑舌的人,像你这样的正人君子更好些。”绍安闻言喜上眉梢,却又说道:“其实江兄不是这样的人,我与他私交甚厚,平时他为人虽说是有些不拘小节,但从不误大事。”那是因为他没有大事可误吧,炜彤心想。
      “这样好了,以后我们相见就在这里好了,你也不必去玉楼春惹人怀疑,我也不愿意在那里招待你。好吗?绍安。”绍安的眼睛都亮了,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齿若编贝,眼若晨星,眉似远山,气如幽兰。绍安一笔笔描画着,不防背后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手一抖,一滴墨滴在美人脸上。
      “哈哈哈~~~~~~~~这粒痣可是加的好。”江铭雨很没形象的大笑着。
      “你还笑,我可是画了半天呢。”绍安赌气地坐在一旁。江铭雨用扇子点的他的头,装出一股娇媚的样子说道:“死相,这又是哪个小妖精?前些天是弄玉姑娘,吃了顿板子才老实没几天,又见天的往尼姑庵里跑,说,又看上哪个小尼姑了?你把奴家还放在眼里吗?”
      绍安撑不住地笑了出来,江铭雨拿起画卷细细的看了看,抽出一张新纸,刷刷的画了起来,须臾拿到绍安面前,“你画的可是这个人?”
      绍安忙接过来,像,真像,自己琢磨了半天,还是画不出神韵来,不料铭雨寥寥几笔,不着浓墨倒是画的极为神似。
      “喂,别看呆了。”江铭雨调侃道,“世伯还说你在房中用功呢,我倒是疑惑,怎么放着大好的春色不管,原来是在房中思春呢!”
      绍安抿嘴笑着,忍不住把去妙香庵的事说了出来。铭雨皱眉想了想,又嬉皮笑脸的打趣:“我说老兄这几天老往庵堂里跑,我当是有个绝色的小尼姑在那里呢?我倒也悄悄的跑上去看过,不料被静安那个老虔婆刮去了几两银子,却连个看得过去的人都没找到。原来你是佳人有约啊!”
      绍安忙逼着铭雨答应不说出此事,直到他赌咒发誓了才罢休。
      看着绍安痴痴的样子,铭雨不禁担心起来,那个弄玉姑娘出现的也太突然些,一夜之间长安就多了这么个人物,而且还放着这么些有钱的公子哥儿不管,反而追着绍安,看得出来她是个有城府的人,只是到底是意欲何为呢?难道,是那边派来的人,那绍安可得小心着些。
      绍安急急的把画包起来,铭雨却在一边陷入了沉思。

      “呀,画得真好,倒把我画美了。这用笔,这线条,真是如火纯青,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画艺。”炜彤开心的看着绍安递给她的画像。
      “你喜欢就好,不过,这不是我画的,是铭雨。”绍安腼腆的说道。江铭雨,又是他。炜彤有些吃惊,他们不过是几面之缘,他居然能将自己的形神寥寥几笔勾画而出,可见这个人的才学倒是名不虚传的。
      “弄玉,你生气了?”绍安小心翼翼的问道,炜彤轻轻一笑,慢慢的卷起画轴,说道:“没有。我只是想,天下居然有你这样老实的人。”
      两人相视而笑,又开始扯起了闲话,炜彤当是无意的问了些他父亲的情况,平时的作息,有何避讳,绍安一一回答。
      果然,这个女人是别有用心。他们身后的树丛中江铭雨会心地笑了,哪有人光关心对方的父亲的,只有绍安这种老实人才会毫无戒心,看来真是冲着王大人来的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

      长安的夜晚真是热闹多了,从楼上望下去,刚好可以看见夜市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各色的小贩大声地兜售着货物,炜彤焦急的等待着梅儿,手上的丝绢被拧成了一条,今天准备冒个险了,她暗暗的下定了决心。
      “姐姐,东西买回来了,没让妈妈发现,我是央着小黑子让我从后门走的。”梅儿抱着一大包东西闪了进来。
      “谢谢你,梅儿,你可帮了姐姐大忙了。”炜彤看见她回来方才出了口长气,一边从抽屉里找出两块碎银子塞到梅儿的袋子里,“拿着,别对任何人说起,妈妈来了就照我刚才说的回。”梅儿乖巧的点点头,放下东西出去了。
      夜未央,意正浓。楼下大厅里热闹非凡,萍儿正在表演新练的舞蹈,一曲舞罢,掌声雷动。
      “哟,这位公子,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张妈妈一把拉住一个用扇子遮着脸的青衣男子,她今天有些喝高了,笑得花枝乱颤的到处拉人,而这青衣男子正是乔装了的炜彤,她着实吓了一跳,幸而萍儿过来及时把妈妈拉开了,炜彤忙低着头走了出来。
      昨天绍安跟自己谈起过各地的重大案件都会呈到王大人那里作定夺,然后再报给皇上批阅,炜彤实在等不及想知道娘的案件到底怎样了,而今天是难得的机会,王大人和王夫人今夜会住在他岳丈家,只有绍安一人在家准备今年的春试。

      书房里灯火通明,绍安正拿了本书认真地看着,时而拿起笔在上面圈圈画画。而一旁的躺椅上,铭雨却翘着脚一边吃这东西,一边看着市集上买来的杂书,还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大笑。
      绍安实在忍不住了,放下书走到他旁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汉宫秘史?你~~~~~~~~我说江兄,你怎么就看这种书啊?低俗!”
      “哎哎哎~~~~~~~~仁者见仁,淫者见淫罢了噢。”江铭雨夺回书,还宝贝的拍了几下。
      “我就不相信还能从这种书里见出什么仁来,写这些书的人不过是些读了几句书,每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事的混账人罢了,你堂堂一个才子~~~~~~~”
      “你说清楚,你说清楚,你看看!”江铭雨忽的跳了起来,把封面翻过来递到他面前,题目下面的作者赫然写着江铭雨三个字,绍安哭笑不得的问道:“你,你什么时候做起这种事来了?”
      “我翻了翻地摊上那些书,实在是看不下去,文笔粗糙,故事又乱七八糟的,只好自己写了。”江铭雨满不在乎的咬了口苹果说道,“没想到还挺受欢迎的,卖书的李大爷说都销到洛阳去了。”
      “放着好好的功名不考,写这些东西,我真是想不通你。”
      “功名于我如浮云啊,贪官我不想做,好官我做不好,何苦去自寻烦恼呢?”
      绍安闻言激动地说道:“江兄,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担社稷于一肩,岂可沉迷于风月?”
      “好了好了,我没有你这样的雄心壮志,你和你老子一样,都是要做大事的,就放过我,好不好?”江铭雨一听到这些话就后背发凉,“真不知道我怎么会和你成为朋友的。”
      绍安正想继续,一个家丁走进来打断了他,“少爷,门外有个年轻的公子要见您,说是妙香庵的老友。” 妙香庵?两人都吃了一惊,江铭雨大笑着说快请。
      “绍安兄,考试在即,可不要沉迷风月啊~~~~~~~”
      绍安又惊又喜,红着脸正色道:“她虽是风月场中人,我却从未当这是风月事。”江铭雨心中暗叫不妙,看来这呆子是动了真情了。
      “绍安兄。”炜彤调皮的做了个揖,“咦!江公子也在。”她微微的感到些不妙。绍安惊讶的看着扮成男装的炜彤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弄玉,你怎么?”
      炜彤粲然一笑:“不扮成这样,怎么出得了门?何况,这不是蛮有意思的吗?”
      “弄玉姑娘真是别有风情,怪不得绍安是念念不忘啊?”江铭雨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炜彤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猛然看见他手上的那本书,抿嘴笑道:“哪里?倒是江公子,文采风流,不拘一格,写的这本书真是别开生面啊,长安一时纸贵呢!”江铭雨不以为意的打着哈哈,“怎么弄玉姑娘也爱看吗?该死,该死!该亲自送一本过去的。”
      “好了!你这个人就是嘴上不饶人的。”绍安插进来劝这场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架,炜彤也暗自骂自己,怎么见了江铭雨,就保持不了好风度了。
      “咦,准备春试吗?”炜彤指了指书桌上一大摊的书和揉成一团的稿纸。绍安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是啊,乱了些。”江铭雨好整以暇的继续躺在躺椅上大声啃着苹果。看他没有走的意思,炜彤心里暗暗的骂着这个不知趣的家伙。
      “本不该打扰你的,只是我好容易来了,好歹是要叨饶了,你就当休息休息吧。”虽然有些小差错,计划还是要继续的。
      绍安还没说什么,江铭雨已按捺不住的跳了起来,“好好好!我早就说了,别看成书呆子了。为功名而读书那是最蠢不过的事情,可非要弄玉小姐你这样的人儿温温柔柔的说,这呆子才是听得进去的。”
      说完一迭声的催着仆人们摆上酒席,绍安好笑的看着他,“谁让你陪在这里了?好好的倒吵了我读书。”
      江铭雨也不管这些,只忙乱的收拾出一块地方来摆东西,炜彤心里暗自想到,这人总算是做了件好事了。她抱出书房角落里的古筝调了调音,“我为两位公子演上一曲,算是祝两位前程远大,心想事成了。”
      “好!就为这句话,也该饮上一杯。”江铭雨抢先喝了一杯,绍安也只得陪了一杯。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画罗金翡翠,香烛消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伴着清远悠扬的琴音,炜彤低吟浅唱,声裂金帛,诉不尽的缠绵悱恻,说不出的温柔动人,两人听得如痴如醉。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後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炜彤一曲罢了又一曲,满意的看着那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直至大醉酩酊,绍安早不胜酒力斜靠着书桌睡着了,江铭雨却是越喝越乐,手舞足蹈的跟着曲子跳起舞来,不行,时间不多了,炜彤暗自着急起来,终于江铭雨一屁股坐在躺椅上,喃喃的说到:“你们喝着,我先睡一会。”
      炜彤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到绍安身边轻轻的唤了几声,绍安早已鼾声大作,他本来就不胜酒力,今天真是喝多了。炜彤为他盖上一件衣衫,又走到江铭雨旁边,只见他手脚大伸着整个人瘫在躺椅上,嘴微张着,喃喃念着:“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炜彤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这个人,真是醉得都是与众不同的。刚想走开,不防他蹭得站起来,惺忪着眼看着前方大喊道:“别走,再来一杯!”说完又瘫倒了。倒把炜彤吓得魂不附体,啐了一声想走,想了想还是折回去给他盖上一件衣服才走出门去。
      江铭雨的肩膀轻轻一抖,衣服滑落,他用手接住,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已近深夜了,早春时节的深夜还是凉浸浸的,炜彤紧了紧衣衫,朝书房走去,虽然从未来过这里,可是炜彤早已把地形问的一清二楚,所以走起来竟是轻车熟路的很。监察院里的公文虽然不能带出来,但是绍安说过,王大人总会将每天的公文抄一份简要回来放在书房里。
      炜彤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炜彤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打火石和蜡烛,“啪啪”,蜡烛点燃了,借着亮光,炜彤看见房中两面都堆着高及屋顶的书,一张花梨木的大桌子安然的摆在当中,后面挂着一幅姜太公垂钓图,两边挂着一幅对联: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果然一派大将风度。炜彤顾不得欣赏,快速的走到书桌前,到处翻寻着绍安所说的抄折。
      “是这个。”炜彤激动得拿着一本上书“公文摘要”的小册子,急于想看却又怕看到不好的消息,她定了定神,翻开来仔细搜寻。
      一页,两页``````炜彤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突然她看到了母亲的名字,中间的字都来不及细看,只赫然看见那触目惊心的“判斩立决,秋后行刑”的字句,她如同被抽去了筋骨一般,瘫坐在椅子上,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窗外,江铭雨蹙着眉看着炜彤的一举一动,她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三更半夜的潜进书房只为看这公文抄吗?看见了什么至于如此伤心?
      炜彤站起来了,缓慢的整理好书桌上的东西,走了出来,江铭雨忙闪到一边,等她走后,立刻走进去,打开公文抄,是哪一个呢?
      这丫头,留下了把柄还不自知呢!分明有一滴泪落在其中一页上,韦晴卿,这个名字为何那么熟悉呢?铭雨疑惑的想着,却没有头绪,这个人和弄玉有何关系?而最为奇怪的是,王大人在这个案件上加了个红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什么疑点吗?
      江铭雨来不及细想,他从小路赶回来书房,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能让弄玉看出什么来。
      炜彤却没有回绍安的书房,她直接吩咐家丁代为告别就回玉楼春了。
      时间不多了,该怎样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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