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小偷！小偷！小偷！”

　　“你就是小偷！偷了我的转笔刀。”

　　“我…没有！我没有偷…”

　　“就是你偷的！明天早上给我赔钱！”

　　“不然我就告诉王老师！你是小偷！

　　“让她不给你坐我的桌子！把你的书全部撕烂！”

　　鸣就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一个小胖子正扯着嗓子，声音尖锐的冲一个身材瘦小的同桌小女孩大喊大叫着。

　　小女孩眼角通红，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紧咬着嘴唇，双肩微微颤抖着。

　　小手紧张的抓着自己褪色勾丝的衣角，小小的脸庞上满是委屈可怜。

　　“我…没有偷…”

　　小女孩兴许是性格太过于内向胆小，为自己辩解的话也只是一直重复着一句自己没有偷。

　　“小偷！不要跟我说话！小偷！不要跟我说话！”小胖子依旧不依不饶的，扯着他那尖嗓子叫喊。

　　而小女孩也被吓得不敢再开口了，颤抖着嘴唇，眼眶里的泪水，啪嗒啪嗒滴落在了课本上。

　　下午放学后，小女孩背着书包，一路心情忐忑的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十分钟的路程，因为恐惧和害怕，硬生生拖延着脚步，走了半个小时才到家。

　　黑瓦红砖建成的一层破旧砖房，隐藏在街道背后里的一根电线杆旁。

　　电线杆上缠绕着的电线，杂乱无章的铺向四面八方，把天空割成了无数块碎片。

　　小女孩战战兢兢的走到了门口，看大门紧闭着暗暗松了口气。

　　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门进屋，而后把书包放下，乖巧自觉的拿出作业抄写着。

　　而直到天黑小女孩写完了作业，家里也没有一个大人回来。

　　小女孩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熟练的去火塘边的铁锅里，盛了碗剩饭泡上开水，便津津有味的吃着她的晚饭。

　　简单吃过晚饭后，又自己去烧热水洗了脸洗了脚，而后拿着小板凳在院子里坐着，借着路边的路灯，翻看着课本里的插画，小眼睛时不时看向门口。

　　夜晚的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女孩也开始昏昏欲睡，摇晃起脑袋，但门口依旧没有人进来。

　　又一次摇头晃脑间，小女孩实在是太困了，在小板凳上摔下来，倒在了地上。

　　“唔…”小女孩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当看到黑漆漆的夜空时，赶紧小跑进屋里，开灯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挂钟。

　　挂钟上的时间指着20：47，小女孩反复看了几次钟表上的时间后，神情也变得局促不安。

　　小脑袋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迈着脚步向门外走去。

　　小镇夜晚里的麻将房里很是热闹，聚集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房内烟雾缭绕，推牌声此起彼伏。

　　小女孩走到麻将房门口时，又踌躇不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走进了麻将馆，诚惶诚恐的在里面，寻找着那一男一女。

　　“妈妈…我…我要一块钱。”小女孩走到一个举止风情的女人身旁，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女人的衣角，畏畏缩缩的开口说着。

　　“滚！别逼我扇你！”女人满眼不厌烦的扭过头吼着，凶狠的瞪了小女孩一眼。

　　小女孩瞬间被吓得身体一颤，双脚不自觉往后挪动。

　　瘦瘦小小的身影，眼神茫然又无助。

　　随后小女孩硬着头皮，又来到了一个男人身旁，但这次小女孩却不敢开口了，低着头微微发抖的手指一直揉搓衣角。

　　还是男人身旁的一个大叔，提醒了下男人，男人才抬眼发现了女孩。

　　“贱玩意！晦气东西！跑来影响老子的财运！”

　　男人看见小女孩的瞬间，眼里满是厌恶，咬牙切齿的咒骂着，抬起手便一巴掌把小女孩扇倒在了地上。

　　一巴掌把小女孩扇得耳鸣目旋，可小女孩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表情木讷的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位大叔也没料想到，他的好心提醒会导致发生这一幕，一脸惊诧的望着他眼前神情凶狠的男人，欲言又止。

　　“哎呦，来，来，仰着头，仰着头。”

　　一旁的一位阿姨，看见了稀里哗啦淌着鼻血的小女孩后，赶紧上前拿纸给小女孩捂住鼻子，而后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麻将房。

　　“拿纸捂住了，等一会儿就不流了。”

　　“赶紧回家去，小孩子不要在这乱跑了啊。”

　　阿姨温柔细心的拿纸巾，给小女孩擦拭着，滴在衣服上的血迹，而后又把一块钱塞在了小女孩手心里。

　　夜里天气转凉，小女孩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柴房里几块木板拼成的一张小床上。

　　身上仅盖着一小张单薄的粗布被子，手里视若珍宝的，紧紧攥着那一块钱。

　　-
　　“给你…我不是小偷…”清晨上学，小女孩把小心翼翼保护了一晚上的一块钱，递给了小胖子。

　　“我的转笔刀要十五块钱！你这才一块钱！”小胖子瞟了一眼小女孩手里的钱，然后白眼一翻撇着嘴就喊。

　　“十五…十五块钱，我…没有那么多…”小女孩微微张嘴，表情惊愕，十五块钱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想都不敢想的，一个天文数字。

　　“你可真穷！怪不得是小偷！”小胖子上下打量了一圈小女孩，而后满脸的鄙夷。

　　“我…”小女孩想张嘴辩解，可声音早已哽咽。

　　“你什么你！偷我转笔刀！就要赔十五块钱！”

　　“在你没拿十五块钱给我之前！你要给我写每天的作业！给我做值日。”

　　小胖子趾高气昂的说着，而后用力的从小女孩手里夺走了一块钱，得意洋洋的跑去了学校小卖部。

　　“我不是小偷…我没有偷东西，不是我…”小女孩低垂着头，嘴里囔囔着，又委屈的红了眼眶。

　　傍晚，放学铃响后，小女孩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背上书包小跑着回家，而是一个人在教室，待了很久很久，然后鬼使神差的，走向了教学楼楼顶。

　　一步一步向楼顶边缘靠近，直到脚尖已经悬空，然后整个身子开始一点一点向外倾斜，最后整个人陡然向楼下坠落。

　　“不要…不要！不要！”李铭优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猛的从睡梦中惊醒了。

　　此时窗外已天光大亮，微风袭袭，吹动半边芦苇帘，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针，安静缓慢的走着。

　　因为高原反应带来的身体症状，和这一场耗时很长的梦境，李铭优这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过后了。

　　李铭优惊魂未定的环顾了一圈四周，当确定是一场梦后，又阖上了眼，平复着呼吸。

　　李铭优又梦到了朱木艺，小时候的朱木艺。
　　朱木艺在帖子里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小年纪的小孩，会产生自杀的想法，但她那时就是想从楼顶跳下去了。

　　不是因为那个小胖子冤枉她，也不是因为那个男的打她，就是那天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在吃小蛋糕，她好想吃好想吃。

　　女孩子走后她去偷偷闻了一下，小蛋糕的包装袋，真的好香，闻着就觉得特别特别好吃。

　　然后就想到自己好像，永远不可能吃到这么好吃的小蛋糕。

　　她就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楼顶。然后不知不觉就想要往下跳下去。

　　可真要跳下去的瞬间，她想到了她奶奶。

　　想着奶奶有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小蛋糕，想着以后长大了，成为大人了自己是不是就会有钱买小蛋糕了。

　　有钱了一定要给奶奶和自己，买很多很多小蛋糕，然后她就停止了跳下去的念头。

　　李铭优真的很感谢奶奶，感谢奶奶的存在，让朱木艺最后一刻，没有做出那个选择。

　　“很棒，超级棒，一定一定会拥有很多，超级多，比小蛋糕还美好的东西。”

　　李铭优喃喃自语着，思绪又围着朱木艺一直绕啊绕。

　　-

　　来到鸣就镇，会有高原反应这一点，是李铭优没设想过的。

　　原本打算来小镇的第二天就去新学校了，但如今只能延迟了。

　　而来到小镇后因为高原反应，李铭优变得特别的嗜睡，乏力，恍恍忽忽的，每次一觉醒来都接近下午了。

　　也变得不爱动，每天醒来后随意吃些汪姨准备好的饭食后，便就是在沙发上抱着小熊玩偶，翻翻画册，看看书，播放收藏已久的歌单。

　　时不时拿过手机，翻看一下朱木艺的帖子。或是去露台上吹吹风，看看远处的山，每天便是重复着这些日常。

　　李铭优每天做的事情，也并不见得多有趣，可因为和朱木艺同在一片天空下，她便乐在其中，丝毫没有感觉乏味。

　　而在李铭优婉拒了周叔过来小镇上的请求后，她每天的日常里，也多了一项，医生的上门健康检测。

　　一天，两天，一日复一日，来到小镇的第六天，李铭优难得的在清晨就醒来。

　　李铭优睁开眼睛后，便就抱着被子的一角，歪头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星星点点光亮。

　　看着光影晃动间，李铭优意识也逐渐清醒了，发觉到今天身上清爽了许多，身体没有了沉重乏力的感觉。

　　李铭优有些意外，晃了晃胳膊，又抬了抬腿，而后立马从床上弹坐起来，随即在床上蹦蹦跳跳的验证着。

　　当反复折腾后，真的确认了身上没有高原反应，带来的症状后，李铭优随即眼睛一亮。

　　迅速拿过手机看了下日期，当看到明天刚好是周一，当即便决定了，明天就去新学校上课。

　　而没过一会儿李铭优脑子一转，又按耐不住的跑去挑选着明天要穿的衣服，裤子，鞋子，几乎把衣柜里的衣服都试了一遍。

　　终于选定了明天的穿搭，嘴角挂上了笑意，便心满意足的去洗漱，吃早餐。

　　吃完早餐，李铭优又开始着以往的日常。
　　兴许是因为太期待着明天的到来，李铭优开始觉得时间变得异常的缓慢。

　　“ 11：40分…今天是周末，不上课，会在干嘛，会出现在哪里…背书，做题，还是客运站门口。”

　　李铭优抬手看了眼时间，思绪又飘到了朱木艺身上。

　　“真的好厉害，能一直坚持，坚持这么久。”

　　“如果是我，会做不到吧。”

　　“鲜活，全力以赴，有韧性，毫不动摇的定力，聪颖，那么多的优点，真的很棒。”

　　“怎么感觉，我…好像都没有一个优点。”

　　“12个小时就来到了小镇上，时间很快好快…然后这意料之外的六天，是因为时间太快了，想让我慢下来吗？”

　　“十六岁其实是什么都应该，知晓了一些，很接近大人的一个年纪了吧，那我这样突然跑来这里，会显得有些幼稚吗？”

　　“突然有个人，闯进自己的生活，会很不公平吧，会打扰到吧，做…朋友，感觉自己会做不好…”

　　“不靠近…不靠近就好，不要打扰…”

　　“顺其自然吧…”

　　李铭优坐在露台的絮藤躺椅上，思绪越飘越远，从一个点瞬间又跳到另外一个点。

　　但思绪联翩无疑是加快时间流逝，最好的方法之一，脑海中升起的那些想法，时不时回馈给李铭优丝丝缕缕的甜味，让她不知不觉沉溺其中，忘却时间的流逝。

　　远处山间的云雾缭绕，开始慢慢散去，头顶上的云层间，露出些太阳光，照在李铭优身上，让人感觉温温热热的，很是惬意。

　　李铭优在露台上的躺椅上，慵懒的坐着放空，度过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看到落日撒下了霞光才起身。

　　“出去走走吧。”李铭优起身伸了伸腰，活动了下筋骨，转头看见楼下的自行车，便有了出门的主意。

　　下楼，骑上自行车，出门，夕阳压山，迎面而来清爽的晚风，慢悠悠散步的行人，街口两边是烟火气十足的小吃摊位。

　　李铭优明明没有见过朱木艺的模样，可经过人群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在人群里找寻了一圈。

　　期待见到朱木艺的身影，期待即使从未见过，自己一眼就能看到朱木艺，一眼就能认出她。

　　“傻狗！”李铭优意识到自己这犯蠢的行为后，很无语的摇了摇头，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

　　骑着单车压过小镇的一条条街道，脑海里不时回忆起，朱木艺帖子里写过的有关于小镇的文字，看着眼前这些第一次见到的景物，竟也觉得熟悉无比。

　　当亲眼看见现实和文字，因为自己的出现，让它们发生触碰的时候，那一瞬间，李铭优真的很惊喜，还有些恍惚。

　　感觉像是穿过了时间长河，行走在两人未曾相遇的那些时间里。好像参与了小朱木艺，在慢慢长大的那段时间。

　　旧卫生院，是朱木艺小时候打疫苗，医生叔叔会发糖的地方，朱木艺说那个糖像宝塔一样，特别好吃。

　　李铭优那时看到这个宝塔糖，还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口味，去找寻了一番，后面才发现朱木艺觉得特别好吃的糖，根本就不是糖果，是一种驱虫药。

　　说实话当知道，宝塔糖是药的那瞬间，李铭优内心瞬间被戳痛了，李铭优真心希望，那宝塔糖是真的特别好吃，特别好吃。

　　大榕树，朱木艺小时候卖叮叮糖的地方，一个满脸笑容的老爷爷挑着两个竹筐，手里一直敲着叮叮当，叮叮当。

　　远远的听见声音，就知道是在卖叮叮糖，可惜后面朱木艺长大了，就很少看到有人在大榕树下卖叮叮糖了。

　　新大新百货，朱木艺小时候最繁华的商场，过年的时候，每个小朋友从这里出来后，都能有新衣服，新玩具，但朱木艺从来没进去过商场里面，只是远远的看过。

　　小时候的朱木艺觉得，新大新里面，拥有全世界最稀奇，最漂亮的东西，很多次做梦，都梦到她走到那商场里面，去买了好多东西。

　　而此时李铭优眼前，两层楼的新大新百货，早已不复当年荣光，墙皮脱落，大门紧闭蒙上了一层灰，不再对外营业了，只挂着一个招租的木牌。

　　“好希望时光倒流。”李铭优神情落寞的望着眼前的旧楼，嘴里囔囔着。

　　好希望可以时光倒流，回到朱木艺的小时候，陪她一起长大。

　　“呃…太小了也不行吧，年纪太小，也没办法一起长大，没办法像现在一样，去到她的身边，嗯…现在就挺好的，挺幸运的。”

　　浮想联翩间，李铭优又转悲为喜了，情绪这东西真的太怪了。

　　平复了情绪，李铭优抬手看了眼时间，便又骑车上路了。

　　一路上看手机导航，加问路上行人，穿过了好条街道后，终于走到了步行街背后巷子里，大树下的毛孃米线店。

　　不愧是朱木艺钟意的店，不大不小的店面，生意却很火爆，店内已经坐满人，门口摆放的折叠桌也只剩两个桌位了。

　　李铭优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便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店里的嬢嬢很热情，听李铭优口音是外地口音，看着李铭优年纪又小又是一个人，便好奇的询问来小镇是旅游吗。

　　李铭优回答说来养病，嬢嬢笑着说，鸣就山好水好肯定能养好，待一段时间病肯定好了，还夸李铭优长得很清秀，很好看。

　　李铭优把店里面的特色小吃，都点了一份，怕浪费，每样都只要了最小份。

　　木瓜凉水，就是一碗看着像果冻形状的甜品，撒着一层白色芝麻，但口感比果冻软滑，配着冰镇的温度，吃着确实是解暑降温的甜品。

　　小锅米线，红油汤底加韭菜，酸菜，肉沫，豆芽，吃着挺过瘾。

　　包浆豆腐，外层酥脆，内层是浆液，像酸奶一样，咬下去就在口里爆浆。

　　烤饵块，大米浆做的白色薄饼，焦脆的包上豆芽酸菜 油条腐乳土豆丝 火腿肠，等等小料，卷成一个卷。

　　凉拌折耳根就是一盘，细细长长的，像草根一样的白色根茎，咬下去脆脆的，带着腥辣味。

　　每样小吃味道都很不错，就是鸣就镇的口味偏辣，即使李铭优没放辣椒，还是辣得喝完了一整瓶水。

　　李铭优吃完东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她还是不想回去，便继续漫无目的的骑着单车闲逛。

　　而逛着逛着，似是潜意识下不自知的行为，也或是冥冥之中的巧合，兜兜转转间李铭优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朱木艺家附近。

　　幼儿园蓝色的围墙，路口卖葫芦丝巴乌的店铺，被小学生拿弹弓打坏的路灯，画着黄色大乌龟的卷帘门。

　　这些都是李铭优在看朱木艺帖子时，在许许多多的文字里，拼凑摘取到的，有关朱木艺所居住周边的描写。

　　明明自己没有刻意去寻找，但却无比奇妙的，就这样不期而然的，来到了离朱木艺最近的地方。

　　说实话此刻李铭优真的很惊喜，心口砰砰砰直跳，心里控制不住的隐隐期待起，她再走几步后，见到朱木艺的场景。

　　可当真的鼓足勇气向前迈了两步后，李铭优却不敢向前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感受着胸口里每一次跳动间，那充满紧张的震颤，和呼吸时细微又急促，李铭优转身落荒而逃了。

　　与朱木艺的第一次见面，李铭优感觉在学校里碰面，会更加合理自然些。

　　她也能多一点勇气，尽可能的表现得云淡风轻的，见朱木艺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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