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与玫瑰

　　“在。”

　　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虞亿一时还不知如何应答。

　　“听范钰说，你又赢最多。”

　　一声浅浅的轻笑，就让坚如磐石的理智线，几近崩塌。

　　“不算。”那头的声音拉近，变得清晰明澈。多半是从扩音重新按回了听筒。他这样的人，对待旁人一向很有礼。

　　不过，刚刚在众人面前拂了他的面子，说他是外人这话，得圆回来。

　　“赢这么多钱，时行哥不得请吃顿便饭。”

　　虞亿试探地开口，既想他拒绝，又奢求他答应。

　　对于感情，他最是公事公办。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她对他什么心思，避嫌这件事，他从小做到大，也不差这一回。

　　窗外的夜色被慢慢拉长，明明只是几秒，却感觉过了几个世纪。

　　不差被他拒绝这一回，所以虞亿才敢肆无忌惮地开口。

　　冯时行手持电话后，身旁起哄的人就自顾自地继续玩乐去了，他微眯着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范钰身上。她这个兄长，早些时候是个称职的，日日在他面前提这个貌美如花的小妹。

　　就是近几个月，倒是没听到说几句好话了，于是“下回”就变成了眼下这句——

　　“什么时候？”

　　她给人搭台阶的话就在嘴边，被堵得严严实实。

　　手指蜷缩着，按在胶质的手机壳上，紧张地摩挲。这事儿要是落在以前的她身上，那必定是半个月就吃斋念佛，斋戒等待。但这段时间，她不想同他见面。

　　说来也是奇怪。心心念念相见的时候，百般推辞。如今她算是半推半就地放下了，有的人又变得唾手可得了。

　　一旁，夏娟举着庆功宴上导演的催促，展示在她面前。

　　虞亿眉头慢慢舒展，有了法子。

　　“择日不如撞日。我刚落地港城，没有吃饭，请么？”

　　夏娟焦头烂额，听到这话彻底坐不住了。悄无声息地，虞亿按成了外放。

　　“今晚还有个庆功宴，导演等急了。是什么要紧事，非得今天去不可吗？”夏娟的声音不算小，他一定是首尾听了个明白。

　　她是故意的。

　　“不好意思时行哥，忘了今晚有工作，并且一直到年末都排满了日程。这顿饭怕是要遗憾地错过了。”

　　对于演技这样的分内之事，她很容易做到自然，但如果观众是冯时行，那确实难为虞亿了。

　　就连夏娟，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挤眉弄眼地看着她，更不必说，如此洞悉人心的他。

　　知道更好，知道这顿饭她不愿意吃，她没打算缠着他，最好。

　　“下次。”

　　短短两个字，她听不出他的情绪，说着抱歉，将电话挂断。

　　其实也不太想下次。

　　保姆车一下子归于平静。虞亿将手机黑屏，看向车窗外。

　　“那个人？”

　　纵使是从不过问虞亿私生活的夏娟，也忍不住插话。

　　她向来是敢作敢当的性格，没什么不敢承认的。特别是现在，她已经下定决心之后，一切都没这么重要，包括他在内。

　　“算是。”

　　见她没兴致多提，夏娟保持缄默，不再多问。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金枝门口。金枝是港城最顶级的酒店，开在寸土寸金的地段。

　　虞亿踩着高跟下了保姆车，侍应生马上上前来迎接，带她去包厢。

　　剧组不是第一次聚餐，每次都坐在翡翠厅，不知为何，这次却定的玉叶堂。这种特殊的包间，剧组向来是不花这个经费和气力提前排队的，除非有什么大人物在。

　　但她已经迟到许久，顺着侍应生的邀请，迈步进了包厢。

　　“女主角总算来了。”导演起身来迎她，对于尽职尽责，又颇有天赋的演员，导演总是照顾有佳的，更别说这张漂亮的脸。

　　虞亿露出恰到好处微笑，同导演握手。导演姓吴，是电影行业的大前辈，更是虞亿一路上当之无愧的领路人。

　　虞亿对他向来是十分敬重的，两人在电影拍摄方面也十分合拍。以虞亿在圈内的位置，不需要对外桌的人赔笑说话，吴潜领着人进了里桌。

　　主桌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电影的主要投资方。作为女主角，她对最大投资方还是心知肚明的，世贸是港占资最大公司，数亿资产垄断香港市场各个行业。

　　执行董事长就是冯时行。不过这样的小饭局，通常不会出场。好几次都是下层经理出面，占个位置。

　　但是虞亿一抬眸，就看见了最不应该看见的人。他身着黑色大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老派的银质镜框，本来就浅淡疏离的眼眸，透露出生人勿近的色彩。

　　冯时行只是坐在上位，一言不发，就让人不寒而栗。他就如同一个深而曲折的漩涡，一但不小心跌进去，毫无还手之力，苦苦挣扎也无济于事。

　　这样的男人，致命危险，但格外迷人。

　　不论多少次见他，虞亿还是会如此认为。

　　他不是应该，和范钰一伙人一块。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介绍一下，这是世贸集团的冯董。还有致远工作室的黄总、李总……这位是咱们《悱恻》的女主角，虞亿。”

　　虞亿礼貌性地同他们握手，随后落座在冯时行侧边。位置安排太有讲究，作为大女主的电影，她的位置自然是在主位旁。

　　右侧坐的就是吴潜。不知为何，虞亿居然感觉到一丝安全。

　　她刚落坐，对桌的黄总就递了满满一杯白酒过来。她酒精过敏是打小就有的，看着这杯酒，只是从善如流地接过来摆在跟前，没打算喝。

　　但这位黄总明显是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举着自己一指酒的酒杯，一连说好几句漂亮话，将虞亿捧到了高处。

　　“早就听说虞小姐风华绝代，美不胜收。今日一见，果然是如传闻所讲，让人叹为观止，不知有没有荣幸？”

　　男人粗大的手指，就这样递了酒杯过来，眼睛里藏着她厌烦的情绪。

　　虞亿手捏住衣角，面上没显露不悦，只是看似上扬实际低垂的唇线，隐着几分不耐烦和厌恶。

　　夏姐同她叮嘱过这位黄总，黄明德。荤素不忌，财大气粗。现在这副恶狼扑食的样子，多半是对她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这样的人在圈子里如同过江之鲫，比比皆是。虞亿一路走过来，所幸遇到的多为好人，坦白来说，黄明德算是头个。

　　酒精不能碰，关系也不能破坏。虞亿缓慢起身，眸光同冯时行格格不入的茶杯碰了头。

　　至于直接点明自己酒精过敏这个事实多半也没什么作用。如今的酒局上，酒精过敏已经成为不喝酒的借口，不再具有可信度。

　　一旁，冯时行分明垂眸无言，虞亿却觉得这人多半在等着看她出笑话。毕竟她第一次喝酒，就是在他跟前，闹了一个无法磨灭的黑历史。

　　如果把冯时行和永利威汾酒放在一起，虞亿宁愿挖个洞将自己就地掩埋。

　　不过三秒，虞亿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茶杯举起了，陶瓷制品和玻璃制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递到嘴边一饮而尽。

　　无数道目光看过来，包括他。

　　虞亿立刻露出抱歉的表情，细长的眉乱了，着急的神情带着几分娇俏。

　　“不好意思，冯总。黄总找我喝酒，我太激动拿错杯子，不过这茶入口浅香，慢慢回甘，比我那杯酒，确实是要可口许多。”

　　一天之内，虞亿在他面前演了两次。直接对上他的目光，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演技有几分拙劣。

　　若是冯时行成为她不喝酒的借口，那黄明德自然没理由追究。他若是不介意她用他的茶杯，也就是间接地说明他对她的几分特殊，黄明德也不敢太过造次。

　　虞亿在赌。赌冯时行看在两家的交情上，举手之劳帮她扫除障碍。

　　冯时行没有接虞亿故作小心捧住的茶杯，只是用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虞亿面前的放置酒杯的位置。

　　“虞小姐喜欢喝茶，那接下来就都喝茶。”

　　明知是利用，明晃晃地摇着旗帜，大张旗鼓地利用，他还是反常地屈服了。

　　这样带刺的小朋友，让人有一种陌生感。拍这部电影之前的虞亿，也就是八个月前的虞亿，在他面前，还是一张炽热地，毫无顾忌地展示爱意的白纸。

　　但现在，浑身长刺，戒备森严。还懂得利用他的权势，达到自己的目的。

　　以前的虞亿，可不会因为一场小小的庆功宴，推掉和冯时行来之不易地二人约会。

　　“不过也有酒胜过我这杯茶，比如27年的永利威汾。”

　　众目睽睽之下，虞亿只能将这个调侃当耳旁风，事实上，她未喝酒的脸颊已经因为这四个字，红得显眼了。

　　严重怀疑，他和范钰一党常聚后，近墨者黑。

　　“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冯董的茶，当然是好茶，今晚还是虞小姐有口福。”

　　果然，他一开口，就有人趋之若鹜，趋炎附势地摇尾奉承。

　　只不过黄明德吃了瘪，脸色发青地坐下，此时，虞亿的眉头倒是舒展开来，连余光扫到左边的男人，都顺眼了很多。刚才的话，她也可以当做抵消。

　　所幸只有这一个小插曲，整个过程两人也没再说话。斟满茶的茶杯放在她跟前，她也一口没碰。

　　饭局过半，虞亿受不了闷闷的烟味，找了理由离开去了洗手间。

　　大约半小时，她按着饭局结束的时间，才磨磨蹭蹭地从洗手间里出来。

　　高跟鞋的后跟有些磨脚，她弯下腰扯了扯，毫无效果，只能重新站起身来，目光却进入了一段很长的阴暗期。

　　头晕目眩，脚步顿挫，却被稳稳扶住。

　　幸好。她在心里狠狠感谢了这个好心人，不然就她这个将要摔倒的动作，明天一定会上“港城有约”的头条。

　　但是双目清明之后，却是一股熟悉的松木香入鼻。不用抬眸，虞亿都清楚地知道，这个所谓的好心人是谁。

　　“好久冇见，生疏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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