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猿

　　尽管劝抱着侥幸的心理劝慰自己，父亲不会有事的，周童的担忧在一个月后还是成真了。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周童的父亲因贪污受贿的罪名被押入死牢，周府被抄了个底朝天。官兵们举着的火把将周府照的几乎明亮如昼。

　　周童在官兵的押解下，看着父亲被官兵带走，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此生见父亲的最后一面了，她拼尽全力地呐喊出声：“父亲！父亲！”

　　周瑞的脚步顿了一下，可他还是没有忍心回头，他不敢回头看女儿的眼神，他能想象到里面的破碎，绝望，和质问，或许还有一丝对父亲能挽回局面的希望和依赖。

　　可他甚至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官场浮沉了几十年，谁手上没沾点腥？

　　为了坐稳一个小小京官的位置，打点关系的花费，又岂是他的微薄的俸禄能承受的起的？

　　周瑞还记得第一次渎职时的战战兢兢，一次，两次，中间的心路历程他已不愿再回忆，到最后他也习以为常，成了曾经他看不起的那些贪官的一员。

　　世间浑浊，我又何以清澈？

　　我就贪了那么一点，那么几次，和那些人比起来，不算什么，不会有事的。午夜辗转反侧时，他安慰自己。

　　眼前满院的火把似乎在嘲笑他的侥幸心。

　　他认了，犯错就该得到报应。只是对不起小童，他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他犯下的错，却让女儿受了惩罚。听着女儿的呼喊，他不敢回头。

　　周瑞很快又在官兵的推搡下往前走。看着父亲在官兵押解之下走远的背影，周童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关于那天的记忆，其实周童已经很模糊了，她只记得自己之后浑浑噩噩地被押到囚车上，一路向北。

　　周国北方边境近年战乱不断，北方游牧民族持续骚扰边境。作为边境要塞，青州城内驻扎着周国铁骑。

　　王朗将军已在这边境小城待了半年，这小半年来，青州城百姓的安全感稳步提升。在王朗雷厉风行的管理下，纪律严明、装备精良的军队将青州城守得固若金汤。

　　而这小王将军和其他将军都不一样，公务时间之外，喜欢在军营里泡着，和士兵们唠唠家长里短，比试比试武艺。

　　小王将军不但能操练士兵操练得井井有条，这家老婆最近生了娃，那家父母最近身体不好，他也都门清。

　　因而在军营里，打了照面，众人都愿意和小王将军寒暄上两句。

　　副官有时很怀疑将军公务如此繁忙，又要操练士兵，排兵布阵，写文书报告，还能体察民情，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毕竟忙完每日公务，副官都累的只想瘫在床上。

　　这一日，出过早操之后，王朗照例在军营里巡查。

　　但今日，有些奇怪的是，营里的士兵们都有些躁动不安。时不时有人拉着弓就走神，探头探脑地望着军营门口的方向。

　　王朗心下正疑惑，只见大路上烟尘滚滚，数辆囚车驶入军营大门。

　　囚车里蹲着、坐着几个灰头土脸的女人。一个年轻的士兵使劲伸着脖子张望，旁边的老兵嗤笑了一声，见怪不怪地说：“又有人犯事了，官家女眷流落到咱这个小破地方喽。”

　　管事的看见将军，颠颠地跑过来：“王将军，罪臣家眷发配到咱军营里，您先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我叫来服侍您。这回真有几个姿色不错的。”

　　半年来王朗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皱了皱眉，道：“不必了，你自行处理吧。”说罢回到校场，指点士兵练习。

　　随着囚车驶出京城，路途遥远颠簸，环境愈发恶劣。囚车上除了周童还有其他几位女眷，有两个体弱的女子已支撑不下去，一个病重却得不到医治，另一个则在一个早上放饭时被人发现失去生命，被随意卷了个草席丢下车。在尸体旁睡了一夜的几个女子则惊惧地开始干呕。

　　就算路途再颠簸，身体再不适，就算第一次目睹死亡，在一股强大的求生意志的驱使下，周童强迫自己咽下每一口食物和水。她不能就这样毫无尊严地死去。

　　在囚车里的这些天，没人说话，有太多的时间思考。

　　她想父亲为何渎职，想为何临了父亲不愿回头看自已一眼，想自己未来的命运，一想到就感觉喘不过气，在这狭小拥挤的囚车里，她无数次被绝望的海洋淹没。

　　过往的一切，在父亲羽翼庇护下无忧无虑的周童，好似大梦一场，留在了马车卷起的滚滚沙尘中。

　　挨过了漫漫长路，囚车终于抵达了青州城大营。罪臣女眷，皆充为营妓。

　　路途劳顿，下车后她们先沐浴更衣，被一个浓妆艳抹、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花姐教习规矩。

　　换上干净衣服，脚踏实地的感觉，竟让灰头土脸颠簸了一个月的周童觉得感动。

　　听着花姐尖细的声音，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开始应付现下的局面。要为自己谋一份生机，就要先从这个大营里逃出去。

　　逃跑计划的第一步便是摸清楚这里的地形。她们的活动范围非常有限，平时不能在营中四处走动。周童便借着被花姐带领外出的机会，在脑中记下附近的标志物。

　　自入营以来，周童表现得非常乖巧，什么活都主动揽下，看到花姐教习后露出疲倦，就上前给她捶腿揉肩，而花姐开始主动和这个有眼力见的姑娘说些小话。

　　而周童则慢慢得到了更多信息与更多出门的权限。

　　教习期还未过，她们这一批人还不必做皮肉生意。她必须赶在教习期结束之前离开，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至于离开之后，她还没想过。但留在这里是任人鱼肉，为了那微弱的一线生机，她决定放手一搏。

　　营中生活无聊得很，每日做活计时嚼嚼舌根子便是这些姑娘们最大的娱乐。今日周童和另外两个姑娘负责洒扫庭院。

　　午膳时间马上到了，一早就化了全妆的花姐步态慵懒地出了房门走进小院，她是唯一能住单间的，其他姑娘都睡在一个大通铺。

　　花姐环视了一圈。

　　“周童，去伙食房领一下午膳。”

　　“是。”接了花姐的吩咐，周童拎上篮子，往伙食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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