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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夜话
衣料的摩擦声，还有故意放得很轻的脚步声没能逃过莫凕敏锐的五感。
他被包围了。
意识到房间里不止自己和莫凡两个人的时候，倒霉惯了的莫凕反而产生了一种“啊果然发生这种事情了”的解脱感。
垂在身侧的五指早已悄然张开，握住那一闪而逝的冰蓝星光。生满狰狞倒刺的冰锁寸寸增殖，如一条无声的毒蛇伺机而动。
另一只手则捏住口袋里的手机，拇指只需轻轻摁在屏幕上，就会立刻拨通南熙山审判会的紧急热线。
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只有五步之遥。接下来只需往前踏步，先攻击对方的腹部然后把他踹倒在地，锁喉并且肘击后颈——
砰！
“Surprise！！！”
S……啥玩意儿？！
耳边的巨响吓得莫凕手一抖，险些脱手甩出两枚冰棱。但在这一刻理智驾驭了本能，他的进攻动作被生生止住。
礼花炮筒里喷射的彩色纸屑纷纷扬扬的洒在了他的头上，银发衬着闪亮的纸片熠熠生辉。客厅里被拉起的红色横幅上写着“祝贺莫凕同学喜获飞鸟市中考状元！”几个大字。
莫凕呆滞的看着灯光亮起后明亮熟悉的房间，还有那一群愣在原地，或手捧蛋糕、或拿着花束的长辈。
他还维持着上身伏低的蓄力姿态，手里扯着根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东西的寒冰锁链。离他最近的金发男人目瞪口呆的持着一枚礼花炮筒，看着那根好似随时会抽在自己脸上的凶器，一双桃花眼瞪得滚圆。
赵满延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
“大侄子……你要是不喜欢礼炮可以跟舅父说啊，我下次换撒花瓣不就行了。”
至于连魔法都用上吗？
“……莫凕，是不是被吓到了？”知道自家儿子从小就容易反应过激，捧着一束向日葵花束的穆宁雪歪过头，狐疑的看向莫凡：
“你爸说你金榜题名，怎么也要给你一个惊喜……他没在路上提醒你吗？”
莫凕机械的从自己老妈手里接过那一捧花束，机械的对着愕然的莫家兴、穆白和穆卓云三人点头致意，机械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没事……我……我就是想给大家表演一下我的修行成果。”
莫凕手腕一翻。在魔力的灌注下，冰锁落到地面时便宛若被赋予了生命，快活的扭动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它看上去似乎很尴尬的样子。
好像被法海硬灌了一大口雄黄酒的白素贞要现形了一般。
感受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某人一抖一抖，压抑着断断续续的笑声，莫凕的脸色越来越黑。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手持霜之哀伤，挥刀砍向生父的阿尔萨斯、想到了挥舞方天画戟驰骋沙场，悍然对义父痛下杀手的吕奉先。恍惚之中，莫凕好像看见了一名成熟高挑的银发男子，一脸冷酷的对着医生说出了“同意捐献”这四个字……
“好了好了，我就是想着一家人好久没聚一起，想给他一个惊……嘶。”
莫凡轻抽一口凉气，那是面无表情的穆宁雪掐在他的腰上，手指轻描淡写的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附赠一枚杀气腾腾的白眼。
——知道你儿子脸皮薄，你还这么逗他？
“莫凕，别理你爹。他从小就是个不想事儿的——来，姥爷好久没见，让姥爷抱抱……哎哟，长高了不少啊！”穆卓云瞪了莫凡一眼，又讶异的看着都快跟自己一样高的莫凕。先是高兴，继而感到有些为难：
“姥爷这次去意大利谈生意，还给你买了不少新衣服……这么一看可能穿不上啊。”
“没事儿，穿不上爷爷给你把衣服改一下就行。”莫家兴喜滋滋的拉着莫凕的胳膊，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打量着他。捏着少年纤细的手腕，突然脸色一变：
“你是不是瘦了？是不是你爸做的饭不合胃口，在家里没好好吃饭？”
莫凕一征，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小脸一白，连忙道：“不不不，我没瘦我没瘦，只是这段时间发育太快……”
“嗯？好像真瘦了……”穆卓云的视线落在了少年脸上：
“头发也长了。”
“五官长开了。”
“变帅了。”
“精神气看着比几个月前足了。”
…………
在两位长辈你一言我一语、关怀备至的安排中，莫凕大汗淋漓，只能朝着抱胸站在一旁的泪痣男子抽风一样的眨着眼，欲哭无泪。
——舅舅！舅舅救一下啊！
“大伯，家兴叔叔，我们先吃饭吧。吃完饭这些再说也不迟。”穆白这才悠悠开口。不知是不是错觉，莫凕总觉得他的嘴角似乎上扬了那么一瞬。
大概是错觉。
毕竟舅舅为人光明磊落，身为一名守护公义的审判使，总不至于看到我这么狼狈就露出喜悦的笑容……吧？
“明珠塔审判会轮休，你舅父正好最近也是生意淡季。我们俩就一起回来了。”似乎看出了莫凕的疑惑，穆白已经贴心的做出回答：
“恭喜你金榜题名，莫凕。”
莫凕已经习惯了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一位长辈陪在身边的情形——因为工作原因，长辈们常常出差，突然一下聚这么齐他自己反而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对“金榜题名”这件事大家也只是象征性的庆祝一下，不如说是找个理由聚在一起看看莫凕。毕竟他早早就被保送帝都高中，这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小插曲。
饭后，吃撑的莫凕生无可恋的瘫在沙发上。每次见面，莫家兴和穆卓云都会觉得他爸一定在他的伙食上虐待了他，怎么喂年猪就怎么喂他。
穆宁雪坐在莫凕旁边，一边给他的头发编着小辫，一边跟穆白聊着最近沿海的局势。手中的小辫编完后又散开，换个花样重新编。坐在莫凕另一边的莫凡会突然笑嘻嘻的把脸凑过来，越过莫凕麻木的面孔，狗皮膏药一样贴在满脸嫌弃的穆宁雪肩膀上。
但也没把男人推开，就任由他这么黏上来。
莫家兴和穆卓云在旁边的茶桌上摆了个小桌下围棋。依莫凕来看，他故作镇定的姥爷只需要再悔子十次就可以赢得最终胜利。二楼阳台上时不时传来正在打电话的赵满延隐约的崩溃呐喊，莫凕估计兴许是他舅父投资的基金又崩盘了。
“……那么，在这种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电视上，来救助一脸绝望的同伴的法师扭过头，对着屏幕自信一笑，无视了已经口吐白沫的伙伴，变魔术一样掏出一枚试剂，向着电视前的观众们震声呐喊：
“——蜧α型万用解毒剂，您与这个危险世界对抗的不二之选！”
“哇……时代真是不一样了。光是一条玄蛇，就带来多少经济收益。”
看着趴在穆宁雪脚边酣睡的小白虎，再想想别人家的图腾，莫凡就酸的牙疼。
图腾海东青被收进故宫廷户部的编制，每年驱散的极端天气或为干旱之地注入的甘霖不计其数，据说户部的法师们恨不得给它立个功德庙；霸下来去自由，但是也不介意戴上一点人类制造的渺小仪器在深海遨游。为海妖迁徙、洋流变化的观测提供了大量资料；月蛾凰，通过代代选育杂交出的灵蛾如今是广大平民法师们最热爱的驯兽。性格温顺稳定，种类繁多，下至在夜间放出微光指引道路，上到对其他虫种妖魔进行生物防治，可谓应有尽有。
至于目前的杭城顶流玄蛇，那更是不用说。自蛇毒和蛇血中提取制作的解毒剂和靶向药，直接对当时市面上所有的同类产品造成了降维打击。号称君主级妖魔以下，有效治疗 80% 已记录在魔法协会《妖魔名录》里的毒素。
除此之外，常居西湖的玄蛇自身就是杭城的知名打卡点。就比如莫凕的同学们日常在朋友圈中转发玄蛇，考上心仪的高中了还要去西湖还愿，运气好的话真能看见玄蛇冒头晒太阳——看不见也不要紧，灵隐寺不远处就有一家纪念品商店。只需 1998 就可以带走一只等身大小的玄蛇毛绒公仔，另有各种精美文创产品待人选购。
甚至在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赵姓男子的怂恿下，还推出了故宫廷和赵氏联名的 Q版图腾盲盒。一发只需 300 元，而且有机率开出异色款和隐藏款的图腾·青龙。
玄蛇为灵隐寺带来的收益也就可想而知。
甚至在各大审判会的都市传说里，那都是灵隐寺的审判员们吃什么玄蛇就吃什么，吃一碗倒两碗。倒的那两碗还要倒在西湖里，给玄蛇吃……
念及于此，看着自家这只只会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白虎，莫凡越发悲愤。把睡眼惺忪的小白虎一把捞了起来，沉痛悲呼：
“你得给劲儿啊！！！”
莫凕看着他爹突然抓起自己老妈养的驯兽一脸愤慨，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你又在发什么癫？
“干什么，小猫咪又不用上班！让它好好睡觉不行吗？”
莫凕把小白虎抱到自己腿上，没好气道。小白虎嗷了两嗓子，在莫凕腿上踩了踩奶，又舒舒服服的趴下来，头一歪，继续眯着了。莫凕对着小白虎一顿猛搓。还真别说，他老妈的这只契约兽虽然看起来不怎么能打，但真的很好撸。
实际上，就算到了暑假，莫凕也打算继续保持着自己规律的作息。
晚上十一点准时睡觉，早上七点起床，起来后还要去晨练。甚至被南熙山的审判员们锐评为“健康到了反人类的地步”。
“老爹，你知不知道吹风机放哪儿了？”洗完澡的莫凕肩上搭着浴巾，从自己的房间探出头来，朝着还在一楼客厅看电视的莫凡吆喝了一声。
刚搬家不久，很多小电器莫凕都不知道放在了什么地方。莫凡摸了摸下巴，勉为其难的从沙发上挪开了屁股：
“好像被你舅父拿去用了……你别出来啊！头发都没干，别搞的到处都是水……我拿到了给你送上来。喂，姓赵的，吹风机是不是放你那里了——”
五分钟后，问遍了家里每一个人的莫凡赔着笑脸，被穆宁雪没好气的一脚踹出了主卧，才发现是自己昨天把莫凕的吹风机拿去用后忘了还。
“晚安，老爹。”莫凕把来之不易的吹风机接上插座，听着楼下电视里综艺节目的声音，叹了口气：
“还有，别睡太晚了。电视看不完，在手机上看也一样……”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老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老年人，晚安。”莫凡赶紧摆手，打断了可能会有的长篇大论：
“做个好梦。”
“……什么？”已经启动吹风机的莫凕没有听清那句祝愿，在呼啸的风声中他疑惑的看向门口。
但莫凡已经轻轻带上了房门。
直到莫凕快睡着前，才迷迷糊糊的又想起莫凡临走前也许留下了某句话，不由得去思考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从小到大，莫凡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发言实在太多。
好像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
莫凕用被子盖住脑袋，在洗发水的芬芳中沉入了梦境的世界。
一片朦胧之中，那些关于噩梦的记忆清晰了起来。
愈发鲜活的经历重新注入脑海，令莫凕回忆起那些每晚都会承受的痛楚与死亡，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在一场场无法改变结局的噩梦里奔逃挣扎。
——但是，反而越发的令人感到安心。
握住苦难的感觉那么熟悉，就好像战士握住了久违的刀枪。在那片徐徐展开的梦境中，莫凕抬起了双眼，看向了对面的那个东瀛男人。
“明剑君，怎么了吗？”
与现实别无二致的梦境中，俊秀的男子身披绣有红叶与涛涛浊浪的漆黑羽织，跪坐在榻榻米上，正好奇地望向他。
男子温和的微笑着，慵懒且随性的为他摆上了茶器：
“明剑君，最近你总是很容易走神啊……不想好好品尝一下么？这可是山政小山园产的松风，重京那个家伙，偷偷从本家带出来的呢。”
“好啊，那便尝一下吧。”
莫凕欣然应允，也露出了喜悦的微笑。
目光却落在男人腰间的佩刀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已然抚上自己所挎的那一把太刀，仿佛早已知晓那里存在一把武器。
笑吟吟的男人对他微微颔首，仿佛看不见莫凕的举动一般，只是轻柔的撩起了羽织宽大的袖口，将热水注入到一旁早已备好的茶碗当中，耐心等待着滚水降温。
——然而，袅袅腾起的水雾被刀锋所撕裂。
涌动的鲜红喷薄而出。男人低头，茫然看向自己胸口的裂隙，鲜血令那张面孔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和诡异。
“想要先下手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啊，老兄。”
知道男人会在自己饮下那一杯茶时挥刀斩向自己，手持太刀的莫凕漠然调转刀锋，几欲再度挥刀。可在刹那之间，一线寒光已然先至，柔软的绕上了他的脖颈。
不过是，平平无奇的袈裟斩。
刹那，却有一线嫣红绽放。
妈的！又是这……
已经没机会去破口大骂的莫凕眼前一黑，他重重摔在地上，骨碌碌的滚远。数秒之后，另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才沉闷的响起，莫凕知道那是自己的身体。
快到甚至连大脑都没反应过来死亡的事实。
莫凕在之前的梦境里就至少重复过十来次这个场景。从一开始的懵逼喝茶到奋起反抗，但不论过程如何，他都只会被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东瀛剑圣一刀秒杀。
最早那次喝着茶啥也不干还走的更安详一点。
“明剑，你变弱了啊。”
一片黑暗里，莫凕听见男人失望的喃喃：
“瞧啊，这幅沉沦在欲望中的模样……多么丑陋！请原谅我这个不成器的兄长吧……为了你，为了雅子，也为了双守阁……”那个男人平静的说道：
“——我要带走■■■■了。”
——你妈的，那你倒是别给我消音啊！
凭什么我在我自己的梦中都有消音词？
听到那熟悉的字词在自己耳边迅速消散为不可知的音节，莫凕便忍不住气到大脑发昏，就好像看见正在追更的小说在最关键的时候断章一样。
只不过一息的时间，被枭首的莫凕再度抬眸。他已被一个银灰色头发的中年男人掐住脖子，提到了半空。
先前朴素的和室向下塌陷，地面的纹理与材质如烙铁上的黄油一般融化，涌现出猩红的色彩，裸露出包裹在朽木中的洁白石料。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出瑰丽的鲜红。那个在血泊中唯一没沾染上鲜血的混血男子被众多看不清面孔的法师簇拥着，看向他。
就仿佛一位久违的友人，嘴角勾勒出了亲昵的笑意。
那么干净，那么洁白。
却好像地狱中的魔鬼，脚边燃烧着玫红的火。
“我实在不想动手……■■■。你的才华不应当和你的固执一同被埋葬……我们，明明可以一起改变这个世界。”
混血的男子微笑，轻声诵念着某个已然消融的名字。那笑容过于无瑕，工于心计的设计好了每一处弧度，反倒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但是，一想到像你这样才华横溢的人，竟然不能为我所用……我就，害怕到睡不着觉。
害怕你种下的这颗种子，有朝一日会结出足以杀死我的恶果……害怕你落到别的如我一样的人的手中，然后，轻而易举的推倒我用尽一生去建立的东西。啊啊……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我就几乎要难受得吐出来了。
就算到了现在，只要你开口，我也会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那个在鲜血中缓缓踱步的男人停顿了一下，扭过头，食指兴致勃勃的撑着下巴，瞪大了双眼。简直像一名得到了圣诞礼盒的稚童，亢奋而努力的描摹欲望的轮廓：
“你是想成为人人称颂的救世主吗，还是想当上权势滔天的人臣？或者，小小的放纵一下，来品尝一下肆意妄为的滋味怎么样？哪怕你想坐在西哲现在的位置上，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哦？啊……我明白了！你是想要一个交代吧？下跪道歉如何？让我向你死去的学生们下跪道歉吧！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去做！”
如兽一样的蜜色眼睛里满盈光芒，像一片无边无际的野火，烧灼着倒映在他虹膜上的世界。
男人向着还在半空中的莫凕伸出手。
如此恳切。
甚至，可以说是在卑微的祈请。
“——只需要，向我献上你的才华，还有忠诚。”
一片寂静里，莫凕也伸出了手——
然后，对着在场所有人，竖起了中指。
“你说，什么都能给我？”
莫凕垂下眼眸，视线聚焦在这个曾在梦中杀过他无数次的男人身上，无奈的轻叹：
“说真的啊，大叔，黑龙法师这种东西，早八百年都过时了……就算到处贷款拍成电影，也不会有电影院愿意安排场次。最后只能在网上上映，还要被充了会员的观众戳着脊梁骂‘浪费了人生宝贵的两小时’……”
莫凕嘶哑的嗤笑着：
“过时的垃圾，就赶紧给我识相的滚进垃圾桶里啊！臭傻逼！”
下一秒，莫凕变成了光。
在那个银灰发的男人手中，喷薄的金色光焰将他吞没。忍着化为柴薪的痛苦，莫凕满怀痛楚的咆哮，顺便不无鄙夷的竖起了另一根中指。
——等我雇佣到超阶的心灵系法师，看我来潜意识里削不削你们就完事儿了。
眼前的场景再度翻转。
跪在雪地里的莫凕维持着祈祷的姿势，艰难的抬头，看到了眼前高举十字剑的天使。
“永别了，乌列。”面无表情的天使惋惜的轻叹：
“我会怀念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时光的。你和你所深爱的旧世界……就一同埋葬在南极洲吧。”
“……你装你马呢。”莫凕叹气。握住手边那支猩红的长矛，奋力刺出。
一闭眼一伸脖子，直接速通本场梦境。
又一次，莫凕的视野被重新点亮。几乎撑起天地的古尸将他捏在了手中——
古尸合拢了如山峦一般的手掌。
在微不足道的破裂声里，莫凕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的，跌跌撞撞的奔赴向下一场死亡。
…………
床上的银发少年睁开了眼睛。
先是伸了个懒腰，又喝了口床头柜上放的凉白开，熟稔的把审判会为罹灾者准备的魔能抑制手环戴上。打开手机，照例给远在希腊工作的心夏妈妈和在国外当交换生的两个妹妹发去了问候的消息。
太阳尚未升起，室外还凝着露水，夜色尚未消散殆尽。
倒是个出去晨跑的好时候。
“哟，早上好啊。”
经过西厨的时候，莫凕诧异的看见了靠在橱柜边上的莫凡。男人打开了抽油烟机，手指间夹着一支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睡眼朦胧的对他挥了挥手。
“早上好……老爹，你今天起这么早？”
在莫凕印象里，他爹一向是不日上三竿不起床的类型。莫凡揉着眼睛，顺手弹掉了擦下来的眼屎：
“饿了，起来找点吃的。唉，先不说这个，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还不错？”莫凕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下，记忆里只有和以往一样模糊不清的画面，点点头：
“睡得挺安稳的，和以前一样做了不少梦。感觉应该挺可怕的，但是起来后都忘了个干净。”
——如果说，作为一名罹灾者，莫凕从小就应该表露出某种过人天赋的话，那这种天赋一定是倒霉。
每天晚上做着在醒来后只剩下轮廓的噩梦不过是基本操作。小学的暑假和爸爸妈妈到匡山的某间民宿里住了几天，发现民宿老板是个在逃多年的通缉犯，每年都要抽几位幸运客人给花园堆肥；和爷爷一起外出钓鱼钓到了一个垃圾袋，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十来只断手断脚缝合而成的前卫艺术品。
去初中旁新开的熟食店买晚餐，正好看见老板在做人肉叉烧；中考完去书店买书，结果目睹了对面大厦的天台上有人跳了下来，匆匆一瞥下正好看见有个人影仓皇逃离了现场……
就连他自我觉醒那天，在他家附近等候多时的明珠学府和帝都学府的招生官都撞到了一起。鉴于两家学府之间自古以来就有的深厚情谊，这二人自然进行了一些从语言到□□上的深入交流。
就在那位明珠学府的学长把帝都学府的招生官一巴掌扇进地里时，正在自家院子里晒被子的莫凕好悬没被砸死。不过区区这种程度的霉运他还不放在眼里，当即熟练的就地一滚，一边往屋子里跑一边大喊“老爹有人把我们家花园刨了”。
成功让黑着脸的莫凡把两名准学长双双扭送审判会。
怀揣着“这个暑假不要再继续霉逼下去了”的卑微祈愿，莫凕来到了屋后的小花园，打算从后门出去。花园里的植物野蛮的生长着，前屋主种下的灌木和杨梅树保留了下来，物业仅仅打理了一下过于茂盛的杂草，就是一处生机勃勃的花园。
从那颗种在篱笆旁的杨梅树下经过时，莫凕的动作一顿，突如其来的熟悉心悸感卷土重来。
似乎有一道鬼祟的视线穿过了层层的叶片，窥视向他。余光中，在分割他和邻居家花园的篱笆围墙之上，一颗头颅的轮廓在透出隐隐曦光的暮色中显现。
果然，他搬进新家以后还没出过事，现在终于来了……
莫凕麻木而熟练的抬手，头也不回的拽住了凭空浮现的冰锁，狠狠一扯——
随着那违背常理的怪力发动，篱笆后的偷窥者被直接拖拽了过来。一声意料之外的惨叫响起，让莫凕有些迟疑。
——这叫声，怎么有点像是人类的惨叫？
动作的惯性快过思维，他已经下意识掐住了眼前那人的脖子。等莫凕反应过来，才发现……那竟然是个同龄人？
“大哥，饶命、饶命啊！”高瘦的黑发少年小脸煞白，瑟瑟发抖。在生命威胁下，眼泪和鼻涕几乎都要喷了出来。
被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莫凕拎在手中，少年凄厉又悲愤的呼喊：
“我就是看你家的杨梅都熟了，想问问能不能摘一点……虽然我偷偷拿了一颗，但我真的没有要偷你家杨梅的意思啊！
你要是想要，我还给你就是了！！！”
……哈？
莫凕微微张开嘴，低下头，茫然的看着那颗被递到自己面前的紫红色圆润果实。
莫凕，停止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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