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颜宁尚未答话，便收到了赵涟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

　　颜宁心下暗嘲，赵涟还是信不过他。

　　可他自己知道，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人了，如今的他已经学会收敛锋芒。

　　颜宁朝韩琳笑了笑，还了一礼，“韩世子，请入坐。”

　　宴席上，颜宁的话很少，待人也不够热情，就此来看他并不适合坐在副陪的位置。

　　可他心思细密，体察入微，总能注意到别人照顾不到的地方。

　　而且他与赵涟配合默契，无需言语便能心领神会。两人一唱一和，周旋于众人之间。

　　一场酒宴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

　　宴席上虽然喝了不少酒，但颜宁始终觉得身上的寒气散不掉。

　　回到东跨院，他又要了一碗热姜汤，接着又叫人备了热水，准备泡个药浴。

　　刚脱了衣服就听到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颜宁解裤带的手顿时僵住。

　　赵涟带着一身的酒气，从背后环住了颜宁的腰，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怎么瘦了这么多？内卫府克扣你的饷银了？”

　　颜宁微微侧了侧头，避开了喷在他耳边的热气。

　　他没理会赵涟的调侃，直接问了他当下最不放心的事，“韩琳怎么会来？望山侯怎么可能这时候来趟夺嫡的浑水？”

　　“跟着祁阁老来的，不关望山侯的事。”赵涟微微皱了皱眉，“还有别的话跟我说吗？”

　　颜宁抿了抿唇，“宁州的事都处理妥当了，一应物证都已交给监察院。富秋会带人护送两名证人回京，不出三五日便到。”

　　赵涟轻轻“嗯”了一声，“还有吗？”

　　“我回京时路过梨水和渭河，主河道水位上涨严重，工部那边……”

　　颜宁话未说完，就被赵涟打断了，“还有吗？”

　　颜宁顿了顿，想起了烟雨长廊外的那几株红梅，开得着实不合时宜。

　　“老皇帝已缠绵病榻多日，赵濯那里要尽快处理了，他手下没几个干净的。”

　　赵涟的气息打在颜宁颈侧，让他有些发痒。颜宁微微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那些宗亲，你要是不方便就让我去做。”

　　赵涟叹了口气，语气中却听不出喜怒，似乎只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你就一点也不为自己留后路吗？那些宗室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再清楚不过，即便日后我能顺利登基为帝，也很难保你万全。”

　　颜宁眉目坚毅，言辞冷硬，“没有必要。”

　　赵涟近来越发爱问一些没有用的问题，颜宁也不想费心思去猜他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说只是试探。

　　他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他的身家性命全都挂在赵涟身上，如果让赵濯上了位，他们两个都是死路一条。

　　还不如弃车保帅，说不定还能挣得一条生路。

　　赵涟眉头轻蹙，被颜宁的话噎得不知要如何往下接。

　　想他堂堂六皇子，康亲王，当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谁不是做了点事就上赶着来找他邀功请好，妄图从他身上得到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处。

　　唯独这个颜宁，总是冷着一张脸，动不动就摆出一副“我做事是为了我高兴与你无关”的样子，让人想疼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那什么是有必要的？”

　　颜宁听到赵涟这么问，心里忽然有些烦躁，“赵濯的侧妃刘氏快要生了，极大可能是个男孩。过继赵熠的事最必要，实在不行你就娶个侧妃回来。我不让你成亲，没有不让你纳妾。”

　　颜宁说完不觉心口一阵抽痛，当年虽是他搅黄了赵涟的婚事，但赵涟这么多年未娶妻却并非只是因为他。

　　他知道赵涟心里还藏着一个人，那个人便是韩琳。

　　可那又如何，对于颜宁来说，赵涟就是他即将溺死时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

　　即便他知道赵涟爱的是别人，他也不在乎，颜宁不相信这么多年赵涟对他会连一点感情都没有。

　　就算只有一点点，也足够支撑他继续走下去了。

　　赵涟扳着颜宁的肩膀将人翻了个面，“你脑子里除了替我算计帮我谋划，还能装得下别的东西吗？”

　　两人靠得太近，颜宁呼吸间全都是赵涟身上的味道。

　　他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赵涟温暖的体温，那是他这么多年一直贪恋的温度。

　　颜宁的目光在赵涟的脸上描摹着，勾勒着他的轮廓，顺着赵涟挺直的鼻梁一路下滑，最终落到了他的唇上。

　　颜宁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呼吸间轻轻吐出一个字，“能。”

　　“装的什么？”赵涟问。

　　颜宁凑近赵涟，抵着他的鼻尖贴上他的唇，哑声道，“你的人。”

　　赵涟揽着颜宁的腰，也不跟他客气，扣住颜宁的后脑狠狠地吻了过去。

　　两人吻了半晌，赵涟才松开了气喘不匀的颜宁，“头发怎么湿着，不是还没洗澡么？”

　　颜宁再次欺身上来，一边伸手向下探去，一边磨着赵涟的嘴唇，“不要你管。”

　　“呵，不要我管。”赵涟轻笑一声，后撤一步躲开了颜宁贴过来的唇。

　　他扯过搭在一边的大氅兜头盖脸地把颜宁冰凉的身体裹了个严实，顺手抄过颜宁的腿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给我回正屋去。”

　　赵涟抱着裹成个蚕蛹一样的人一路往主屋走去，路过的下人们见此情形纷纷退避一旁。

　　这时雨已经小了，雨丝轻飘，被风一带就飞得到处都是。

　　颜宁抬手扯了一下大氅的毛领，盖在了自己的脸上，挡住了四处飘荡的雨丝。

　　颜宁以为赵涟是不想在别的房间跟他做，直到回到主屋，颜宁才发现侧室里早已准备好了药浴。

　　他过去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赵涟又叫人烧了暖炉放在一旁，这才解开了包裹颜宁的大氅，“泡吧。”

　　颜宁没有说话，把绑头发的发绳一扯，抬脚就要往浴桶里迈。

　　赵涟“啧”了一声，“穿着裤子泡？”

　　颜宁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把亵裤脱掉了。

　　他在赵涟面前哪还有什么可遮掩的。

　　这药浴是颜宁的好友弘慧法师专门为他配的，正适合调理他的寒症。

　　颜宁整个人都浸在药水里，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

　　温热的药水驱散了颜宁身上的寒气，让他舒爽得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把头搭在浴桶边沿，轻轻闭上了眼睛。

　　赵涟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浴桶边，取了干巾帮颜宁擦头发。

　　“何必非要赶着今日回来，这么大的雨，你能不能偶尔也爱惜一下自己。”

　　颜宁闭着眼睛，冷声道，“我乐意。”

　　又是这样，这人从来就不肯说一句好话，再好的气氛也抵不住这么一大盆冷水兜头往下浇。

　　强势，冷硬，倔强，霸道，这样的人根本就让人无法亲近。

　　也正是这个原因，哪怕颜宁一颗心全放在赵涟身上，赵涟也没办法喜欢上他。

　　赵涟幼时过得清苦，小小年纪便受尽欺凌。如今他身居高位，便更偏爱那些温柔听话的。

　　而颜宁这人浑身都是尖刺，哪怕把他掰开了，揉碎了，也找不出一丝柔软。

　　要说听话，那更是天方夜谭。颜宁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这两个字。

　　可就是这样的颜宁却跟赵涟纠纠缠缠近十年，五年前还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康王府的主屋。

　　虽然整个天都城都在传，颜宁是如何用尽手段爬上了六皇子的床。

　　可真正认识颜宁的人，却至今都不敢相信颜宁和赵涟之间会有什么超乎寻常的关系。

　　他们不敢相信，那个冷血无情号称“冷面阎罗”的内卫府指挥同知会动情谈爱。

　　更不敢相信，那个连亲王宗室都不放在眼里，傲视一切不可一世的宁远侯爷能甘心屈居人下。

　　其实就连赵涟也不敢相信，他和颜宁竟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想要的颜宁不能给，而颜宁想要的他也给不了。

　　所以两人即便相伴十年，也始终无法真正地亲近起来。

　　颜宁泡了半个时辰，赵涟就在边上坐着看书。

　　期间赵涟又叫人烧了两次水，都是他亲自提进来帮颜宁添的，没有让任何人看到颜宁脆弱的样子。

　　颜宁虽然闭着眼睛，但却并没有睡着，赵涟做的这些他都知道。

　　就是因为赵涟总是这样替他维护他仅剩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才让他明知赵涟不爱他却还在他身边纠缠这么多年不愿离开。

　　泡完了药浴，颜宁的身体舒畅了很多。

　　但也正因如此，让颜宁连日来的疲倦都从舒张的毛孔中透了出来。

　　颜宁出来时，赵涟已经换了中衣散了头发，看样子是准备要睡了，但颜宁只扫了一眼就知他还没有消解。

　　颜宁强撑着疲倦不堪的身体走到赵涟面前，解开他的衣带跪了下去。

　　赵涟却伸手抓住颜宁的胳膊，一把将他提了起来，“都累成这样了还惦记我呢，能不能歇一会儿？”

　　颜宁目光往下扫了一眼，语气依然冰冷生硬，“没想管你，我想要。”

　　又是这样！

　　赵涟都被他气笑了，“你想要？你想要我还不想给呢！”

　　赵涟说完也没管颜宁，自顾自地跑去睡了。

　　赵涟这次是真的动了气，两人已经冷战了两个多月，如今他已给了颜宁台阶，可颜宁竟还是这样不肯低头。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冷着好了，反正他们两人之间有所求的那个从来就不是他！

　　赵涟想要的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工具，更不是一个时时刻刻都想要压他一头的强势男人。

　　赵涟想要的枕边人，是一个知冷知热红袖添香的可人儿，是一个柔情似水玲珑剔透的解语花。

　　可他们两人之间从来不曾有过温情脉脉，哪怕是在做着最亲密的事，也是争强斗胜互不相让。

　　尤其颜宁，即便已经筋疲力尽却仍然不肯服输。

　　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有几次赵涟要他要得太狠，以至于他一整天都没办法下床。

　　可他仍旧一句软话也不肯说，反而还处处挑衅，气得赵涟差点把他给干废了。

　　颜宁站在原地愣了半晌，透过屏风看着赵涟隐隐约约的身影，想到宴席上发生的事，他的心口又是一阵抽痛。

　　如今韩琳已经回京，赵涟确实是不需要他了，他在这府上大概也住不了太久了。

　　颜宁轻轻闭了闭眼，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神情。

　　他擦干了身上的水也没穿衣服，熄了灯便直接上了床。

　　他也不管赵涟睡没睡，一把掀开赵涟的被子就躺了进去。

　　赵涟生着气，一翻身就把锦被卷到了身下。

　　颜宁也没出声，也翻了个身把锦被又卷了回来。

　　赵涟再卷过去，颜宁再卷回来。

　　两人就这么你争我夺地抢起被子来，没几下就把脆弱的布料给扯开了一道口子。

　　床上分明还有别的被子，可颜宁却偏要去抢赵涟的，这让赵涟十分恼火。

　　赵涟气急，一把把颜宁给扯了过来，捏着他的下巴恶狠狠地说，“这么想要？嗯？那好，我就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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