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藤井树

　　（4）
　　下午的课是传播学，授课的男老师超级无厘头，长得像《红楼梦》里的贾母，说话腔调跟长相极其协调，完全是老太太的调调，还动不动就摆出兰花指。每次有人旷课他就会用兰花指指向自己的心脏部位，说：同学们，你们一个人缺课，我的心，就这么，缺了一块，血淋淋的。表情特别肝肠寸断。
　　我破天荒不逃他的课，因为可以当综艺节目看。
　　去上课的路上，我问小透：“上次你们看那个电影《情书》好看吗？”
　　“不是跟你说了吗？柏原崇简直是帅到爆。所有男生站在他面前就像掏粪工！《情书》里面虽然柏原崇只出现了10分钟，但是不看他，你这人生就残缺不全。”小透提到帅哥就精神矍铄。
　　“那么，电影里面柏原崇暗恋女主角吗？”我对情节更好奇。
　　小透却不理会我，而是眼神迷离地看着一道黑影，跟念经似的说了一串话：“郑元畅哎，他今天看起来有点憔悴，刘海有点不整齐啊。他的睫毛还是那么长……”
　　郑元畅，那个台湾花美男的真身当然不会出现在我们学校教学楼前面。小透说的郑元畅，是她此刻暗恋的男生。对小透来说，暗恋这个动词跟呼吸、吃饭等动词一样重要，一样需要维持很高的频率和不断推陈出新。小透说，早在小学5年级的时候，她就在站在教学楼4楼，深情凝望着体育老师的背影，对身旁的同学说，这是我暗恋的第12个男人。
　　自从迷上《蔷薇之恋》的葵之后，小透就果断地在学校寻找了郑元畅的替身，一个生物工程系的大四男生。在我看来，这个男生跟郑元畅除了在五官的数量和性别两方面重合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共同点了，但小透坚持说，这个男生眉宇之间有郑元畅的神韵。我只好妥协，好吧，花痴眼里出西施。
　　小透目送着盗版郑元畅远去，直到对方的身影已经变成空气中的一粒小分子，她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尽管在我看来更像奸笑。

　　（5）
　　“暗恋是很有趣的事吗？其乐无穷？”我问小透。她则扔给我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大概是不想对牛弹琴吧。
　　“陶泽又说，就是那个幼儿园、小学、初中全部都是同班同学的男生，你知道的，对吧？他写信说，他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暗恋我。奇怪。”这些句子完全不受控制地从我嘴里冲出来。没办法，我的习性是，把自己的秘密第一时间拿出来跟好友共享，所以，秘密这种物质，在我身上会迅速缩短保质期，
　　“啊？”小透百忙中从盗版郑元畅的氛围中抽离出来，“有什么奇怪？难道人家写信跟你说，从小就讨厌你，你认为更正常？”
　　小透大概觉得我有点小题大做。
　　“可是他以前特别喜欢欺负我，总是跟我抬杠，跟我作对。在我的印象中，他一定是讨厌我的。怎么可能喜欢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呢？”我仿佛在运用“讨厌”和“喜欢”两个词创作一则绕口令。
　　“小时候男生不都是这样吗？在自己心仪的那个人面前，总要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假装很厌恶对方。你看那些爱情小说呀，韩剧呀，都白看了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这是常识。米苏同学，你平常的冰雪聪明被中午那个馒头一并擦掉了？”小透苦口婆心地给我讲解，看来是准备长篇大论了。不过我们已经到了教室，她跟我做了个鬼脸，掏出笔记本，要当乖学生听课了。
　　对我而言，听课是种恶习。尤其是对于中文系这种脑叶切除后也能成绩优异的学科。我认为一切考试的终极都是心理学的竞技。考试需要适当揣测老师的心意，然后妥帖地迎合他们的心意就对了——多么诡计多端，老奸巨猾的我啊。所以平常我会看一些跟课程相关的书，每到期末考试前就复印小透的笔记，用考前那一天背熟（我的记忆力是间歇性的，每到考前就变得超级强悍），然后在答卷上填笔记上的内容之外，再加上自己积累的一些独到见解——当老师看到答卷上不仅有他所教授的内容，还多了一点点新鲜想法，这说明他不仅准确传达了知识还传授了获取知识的手法，通常会心花怒放。
　　于是，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所以，平常上课时间，对我来说，等于娱乐时间。
　　不过现在，面对可爱的教授，连娱乐的心情都没有，脑子里混乱地充斥着关于陶泽又的一些画面，希望能找到他喜欢我的蛛丝马迹。就像在GOOGLE的搜索框里键入“陶泽又，我”两个词，把相关数据调出来，一一勘查一样。

　　（6）
　　陶泽又，我和他读同一所幼儿园，不是多么有缘分，而是别无选择。我小时候，我所在的那个小城市似乎只有那一家成规模的幼儿园。我在六一儿童节联欢会上演奏扬琴频频出错、课间玩游戏扮演皇后、每天站在放学队伍中跟一个头发自然卷的小男生手牵手的时候，陶泽又在哪里？对那时的我来说，陶泽又是隐形的，我看不见。
　　小学，哦，小学。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辉煌的年代。我常常把现实中的失败和挫折都归结于小学阶段将自己的运气、才气和人气预支殆尽。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就因为长相乖巧、考试总拿满分、聪明伶俐，以加速度取得了老师的偏爱和同学的追捧。嗯，夸张一点说，我就是我们小学的林志玲，容貌智商情商统统高高在上。
　　那时候我有自己庞大的FANS团（按照超级女声的命名方式，我的FANS应当称为 “提拉米苏”）。走在路上，会有我不认识的学生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哇，那是米苏哦，我们学校大队长，就是主持国庆联欢会的那个漂亮女生！
　　去学校旁边的小卖部买圆规，售货员阿姨像鉴赏宝石一样两眼放光，说：你就是米苏？长得真俏丽，真有灵气。说着就伸出她的魔掌来捏我的脸：哎呀，你爸妈一定每天睡着了都笑醒吧？有这么优秀的女儿。
　　作为一个凡人，在这种时候，我的心理活动是有一点不耐烦和一点飘飘然，但脸上永远带着明星般的微笑。回想起来，那种得意的样子真有点欠扁。
　　在那种自信爆棚的状态下，陶泽又虽然一直跟我同班，但仿佛还是路人甲，永远脱离主流。对他模糊的印象是，他长得很清秀，是大人会觉得好看且可爱而在小孩看来并不抢眼的小孩。他迷恋看书，成天拿着类似于科学知识的杂志埋头苦读，几乎不参与同学间的社交。
　　我和他唯一的交集是小学三年级或者四年级的时候，我知道他有一套《郑渊洁童话三步曲》，我很想看，但坊间流传陶泽又爱书如命，书籍绝不外借。有一次一个男同学向他借书，他逼着对方到洗手台洗完手并擦干双手才准碰他的书，夸张啊。
　　不过，我仗着自己人气王的光环，跟他提出：“陶泽又，把你的郑渊洁借给我看看好不好。”为了确保成功，我还刻意制造了自以为比较有亲和力的笑容。没想到，他连0.001秒的犹豫都没有，只干脆地扔给我一个字：“不。”我当时恨不得把他捏成面团团，扔出窗外，砸到乒乓球台上。哼。
　　不过，后来我又看到了《郑渊洁童话三部曲》，是陶泽又借给我的吗？
　　这段记忆真的被橡皮擦完全擦掉了。
　　可以确定的是，我跟陶泽又，完全没有任何绯闻。小时候，大部分人都会有自己的绯闻对象吧？作为学校里的超级偶像，我的绯闻对象有一大把。每一个跟我同桌的男同学、放学跟踪我回家的高年级男生、在同学间放话喜欢我的男孩，频繁爆出的绯闻不仅维持了我的高人气，也让我自己都不太能分清，小学的时候，我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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