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与乌鸦齐飞

　　枯叶因拉扯不过山风而认输，从古树枝头飘飘然落下。

　　一柄长剑稳稳接住了这抹枯黄，此剑锋芒寒于秋夜，剑光盛于月色。

　　随着剑主人的手腕轻转，瞬时，片叶变碎叶，窸窸窣窣落在布满残花与枯叶的土壤上......

　　时近冬至，齐山上的草木虽受底下灵江之水抚育滋养，却也难逃荣枯衰败的命运。顺天时，谋地利，尽人和，此乃自然静道。

　　习完这整套剑式已是一个时辰后了，赵凌均额上冒汗略感疲倦，将龙渊收入剑鞘后他倚靠着古树准备歇息片刻。

　　也不知怎了，适才与师姐分开后自己总觉心神不宁，只能不停练剑以求身心平和。

　　究其不安缘由，不知是师姐给他服用的丹药，还是他在切割毕方石时听见的那声鹤唳呢？

　　山月不明人间事，只顾将光亮尽数洒下，赵凌均抬头望着这轮圆月有些出神。

　　无风的环境里，天静，山静，人也静....

　　直到一声脚踩落叶的脆响出现，才将赵凌均的思绪扯了回来，他没有出声问来人，只是默默将手按在剑柄上。

　　屏息倾听，这脚步声轻盈缓慢，不似带有恶意。

　　看见来人露出的第一搓头发时，赵凌均当即将手从剑柄上撤下，并轻咳两声以示对方此地有人。

　　“咳咳”

　　即便只是咳嗽声，王灵雨也再熟悉不过

　　“凌均！是你吗？”她语气中带着些许惊喜，脚下步子也不自觉加快。

　　在与师姐打招呼时，赵凌均看见她手上捧着的丹炉，好奇询问这夜深风露重的，为什么对方要出门来此炼丹？

　　“额...”

　　说来话长了，若长话短说的话就是温师姐在隔壁静修，不许她吵闹。王灵雨因担心意外炸炉再惹师姐上门抱怨，遂将材料调配好后封炉来此烧制。

　　“那师姐随便找个地方不好吗？何苦端着个炉子到这呢？”

　　赵凌均这一针见血的提问，让王灵雨猛然怔住。

　　这是为什么呢？她本来是想就近了事的，可步子却像是不受控制般，朝山上走去。

　　就在王灵雨思考此事时，赵凌均像是恍然大悟了什么一样对她说：

　　“哦，我知道了...是师姐知道我在这练剑，特地送来欠我的那十枚凝气的，是吧？”

　　对方还特意着重了最后两字的音调，让王灵雨感觉有些骑虎难下，本想着先拖欠几天，现在只能“被迫交货”了。

　　她轻轻将丹炉放在地上后，从腰包中掏出两颗棕色丸药交给对方。

　　赵凌均在接过丸药看见数量对不上后也并未奇怪，只是提醒道：“还剩八颗。”

　　“我守信你放心。”

　　王灵雨边说边盘腿坐下准备起火炼丹。

　　殊不知，正是赵凌均刚才这一打岔，让王灵雨没再去回想今日种种可疑之处，导致她们失去了逃离此地的最佳时机...

　　————

　　运气，启炉，点火，炼药。

　　这套炼丹流程是外门弟子王灵雨翻书自学的，她也不知是否正统。

　　可以确定的是，这流程炸炉率“非常可观”。

　　除了她已经融会贯通的凝气.凝露.凝霜三种丹药外，其他新丹用此法炼制时都会有炸炉的风险，少则两三次，多则十数往上...

　　这不，看眼前微微抖动且伴着点点焦糊气味的铜炉，王灵雨明白这是炸炉前兆，赶紧起身扑灭了炉下火焰。

　　一旁的赵凌均见此调侃道：“这炉子...跟了你那么多年竟然还这样完整，真不容易。”

　　“嘘。”王灵雨没理他，只是伸出两指抵在唇边示意师弟别说话。

　　【嗡嗡嗡】

　　火已熄，但丹炉内响动不止，甚至还愈发激烈...

　　这种异动王灵雨以前炼丹时可从未见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出于本能，她将脚步往后挪了挪。

　　“怎么了？”发觉气氛不对，赵凌均忙问。

　　人对未知事物总是恐惧，王灵雨夜不能例外，她颤抖着手指向丹炉结巴道：

　　“好奇怪……是，是丹，是丹炉在变大。”

　　听到对方此话时困扰赵凌均的那股不安也随之涌来。

　　两人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定住，只得眼睁睁看着面前原本矮小的破旧铜炉逐渐扩展拉伸至半个成人那般巨大，这场景真可谓怪异陆离。

　　许是已拉伸至铜铁极限，这个炉，或者说这堆薄薄铜壁不再变大而是彻彻底底向外炸裂开来。瞬时间细碎铜片沾着火光朝王灵雨飞去，这数不清的碎片如绮丽烟花，美丽但致命。

　　本想施法护住自己，但白炽光焰刺目使王灵雨动弹不得，石火电光间，赵凌均抽出龙渊以剑气御敌。

　　靠着龙渊的如虹剑气，他们挡住了这一击。

　　那些四散奔逃的火点落在枯叶草木之上，反客为主将其吞噬，一片，十片，千片，火蛇霸道横行，朝着一种不可扼制之势发展。

　　这无名之火连龙渊剑都无法抵御，王灵雨赵凌均两人见来路已被火光摧毁，若想活命，只得往山崖那去。

　　齐山崖下是滔滔江水，跑到那里跳下就能得救！

　　“去崖边！”

　　两人不约而同拉起对方的手朝山崖那边跑去。

　　他们身后滔天火光照亮了一方天地，而就这片火海中一单足之兽悄然出现。在火光沐浴下，此兽身形逐渐完整，它身形虽如白鹤，却身披青色羽翼，在这青羽之上布满红色斑纹。

　　它用白喙鸣出自己的名字———毕方。

　　————

　　毕方很委屈。

　　作为神兽，黄帝的宠儿，竟被两个凡世之人给欺负了。

　　其中那男子破了他胞衣，不过尚能复生毕方且不记；最过分的是那女子，竟将它与尘世药材放在一起炼制丹药，这简直是对它这神鸟的侮辱！

　　“凡间的小子都这般胆大吗？破吾胞衣，还想拿吾炼丹?

　　也该去历练一番吃吃苦头才行啊……”

　　主打睚眦必报的毕方赤目微转，这次想到了个有意思的惩处。遂展翅腾空带领着身后火海向前弥漫。

　　“桀桀桀”

　　看身后火势蔓延得愈发凶猛，王灵雨与赵凌均只得加快速度逃离，以至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对不起，师弟，我不应该来这炼丹的。”

　　事到如今，王灵雨自是后悔不已。自觉无可抵赖，她忍着胸中气喘向赵凌均道歉。

　　是自己害了师弟。如果她没来这山上炼丹的话，如果她没惹温师姐的话，如果她没拿到毕方石的话，如果……他们现在一定不会这般疲于奔命！

　　“没事，山崖，山崖就快到了。”

　　赵凌均声音中虽也带着气喘，但还是特地补充道：

　　“不是你的错，是事有蹊跷！”这句话字字铿锵有力。

　　赵凌均承认，他确实很喜欢师姐，这种喜欢甚至于近乎男女之情。但他也确确实实，讨厌师姐变成了现在这种逆来顺受的性子，什么事搞砸了就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找原因，止不住地道歉。说好听点叫宠辱不惊，说难听了就是胆小怯懦。

　　明明，当初的王灵雨是那般意气风发，强大之余自信又善良。

　　赵凌均发誓，总有一天会将对方从这自卑的泥潭中拉出来。

　　但首先，他们得在这场大火里活下去。

　　他边跑边回头观察那紧随其后的团团火焰。

　　赤色之中参杂着些许发青的幽光，正是那青光正压制着两人的灵力与修行，就连上古神器龙渊剑都无法抵御住这股力量。

　　能做到这种程度，这种威势的火焰只有.....！

　　"讹火！"

　　同样反应过来这点的王灵雨也惊声道：

　　“不会吧，咱们碰到真毕方了？”

　　回想起此次比试前，王长老还特地向众人讲明这宝物是他从章莪山带回来的。

　　据其描述，章莪山中不生草木，只有纵横交错的碧水潺潺不息，那清澈水面下遍布大小不一的碧石。传闻毕方鸟栖息此山中，以魂寄托于山间碧瑶，故此碧瑶也被称作毕方石....

　　两人都没想到王长老带来的碧瑶正是毕方鸟所寄身的那块。

　　幸运吗？在万分之一的概率中获得之一，肯定是幸运。

　　不幸的是，王灵雨没有知晓毕方石的正确使用方法，贸然将其用以制丹炼药，这才惹得毕方发怒引火。

　　这种情况就好比孙悟空被太上老君关炼丹炉炼化，不料孙悟空打翻炼丹炉大闹天宫。不同的是王灵雨不是太上老君，可毕方鸟确实为齐天大圣。

　　————

　　两人好不容易跑到山崖边，正欲跳崖入江求生却骤然停下脚步。

　　“这，这怎么可能？”

　　王灵雨语气中带着颤抖，顺着她的目光朝山下看去时，但见山崖前的那条涛涛江水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万丈悬崖，千尺深渊。同样俯瞰面前不可测的深渊的赵凌均也一时难以镇定，慌了神。

　　作壁上观的毕方鸟只给了他们两条道路：一，转头面对讹火，自取灭亡。二，向前跳进此渊，绝处求生。

　　漫天火光的如毒蛇般向两人扑来，哪怕再进退两难，也到了他们必须抉择之时。

　　作为修真者，王灵雨自然是惜命的，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提升修为炼丹延岁。但真到这种山穷水复疑无路之时，她却意外悟道了。

　　生死悠悠尔，一气聚散之。

　　夹杂在火焰与深渊之中，王灵雨侧目与师弟对视，眼波流转间，她面露释怀问对方道：

　　“凌均，若左右都是要死，你怎么选。”

　　赵凌均见此刻师姐竟有些当年的影子，他原本冷峻的目光中掺杂进笑意，这般回道：

　　“师姐还记得，你领我进宗门时所说的句诫言吗？”

　　【向前走，莫回头。】

　　知彼此心意后，两人默契点头，都不再迷茫，不约而同将脚步向前迈去，就在火蛇即将撕咬住他们时，直坠而落入深渊。

　　就像无垠江水浸没江石一般，那片黑暗深渊将两人一口吞没。

　　“还不算太笨。”

　　毕方收起翅膀，单足立于崖边，一声鹤唳命周身火光俱灭。

　　而后天边只只萤鸟衔光而来，光种落于土中慢慢渗透其表，焦土变为青壤，从中透出如月般柔和的光亮。

　　适才令人心惊的滔天火海变成了月色莹莹的仙境，可怖的深渊也随着这声鹤唳不见，山崖之下，依旧是涛涛江水，延绵不绝。

　　王灵雨与赵凌均就这般连同深渊一起，下落不明。

　　两人死了吗？

　　毕方好不容易遇见两位有趣的凡人，非但舍不得他们死，而且还特意为其安排了一场异国他乡的奇幻之旅。

　　毕方鸟，可是只爱恶作剧的神兽呢。

　　“好好‘享受’吧，尔等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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