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逢

　　娘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识文断字，通晓礼仪，总也看不起我这混不吝的模样。

　　至于我爹，我爹呢。

　　我爹不太待见我，我娘还是疼我些，毕竟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也管我的规矩，但也不拘着我，由着我做那些别家姑娘绝做不出的荒蛮行事。

　　她的发髻还要高一些呢，今日又做了云宫仙子的样子，穿着绣袍纱裙，婉约作派。

　　我只是梳着简单的发式，她的头发却是早起梳的。有时我去见她，她早已起了，却还在屋中换着服饰呢。难道姑娘家都是如此爱打扮吗，对比下来，我就像是李逵张飞了。

　　我爹向来没什么好脸色对我，我也习惯了，可他就只有我一根独苗苗，总不好把我打出去。

　　姚姐姐同我玩得好，我爹是乐见其成的。

　　这时他终于不再吹胡子瞪眼，也不再对着后厨里不下蛋的母鸡指桑骂槐了。

　　他对我，好像只有这一处是能满意的，见着我同别的家姑娘打交道，尤其是这个家世胜于我的。

　　他不说我也知晓，可是他也会说，自是让我做那些攀附权贵的事来。

　　他把几根指头并在一起，想要做出一个抚摸我头的动作来。

　　我却将身一闪，反从他的腋下逃走了。

　　似乎有些熟悉的文段，诶，少年闰土，那是甚么。

　　说书人那里新做的桥段吗。

　　他的眼睛瞪大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心里还是喜悦的。

　　“我的儿啊，你同那姚家姑娘好好的玩，人家手指缝里漏一漏，便够我们一家吃穿许久了。”

　　原谅我爹吧，他只是个乍富的穷人，本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货郎，却突发了一笔横财。他不怎么会守家财，这笔钱他早晚也是会败了的。我家中也没有前途光明，天资聪颖的子孙，落魄只是早晚之事。

　　只是他穷久了，即使富有了也是没有底气的，肚子里更没有几句带着墨水味的文化话来。

　　人越没有的东西，就越想要得到这些，哪怕是纸糊的老虎，腹中空空，面上却要做出一副富足自得模样。他爱一些风雅事，自己没有这个本事，更要去赴宴，结交一些官宦子弟，亦或是文人墨客。但他自己也清楚，旁人心中只是拿他做笑话，对待他只是敷衍了事，面上过得去罢了。

　　他自己做不到这些事，便只能要求我去做。

　　我一年到头除了节假日见不到他几面，他不是经商便是去做这些个爱好了。好不容易见我一面便会抽查我的课业，问我读了几本书，写会了几个字。

　　我不爱这些，我天生就像是不为这个而生的一样，明明是学会了，提起笔却总是忘记，脑海中装了有，开了口却如秤砣压着，针缝了一样紧紧地又闭着了。

　　他气得跳起脚来，要拿棍子打我，吓得我一眨眼就跑了。我只有在不是学习的别的事有些天分，招猫逗狗爬树翻墙，比起跑步来他绝比不过我。

　　趁着他扶腰气喘吁吁的时候，我踩着砖石就翻了墙跑了。

　　去哪里都好，只要离了他，离了这里，那就去找我的姚姐姐罢。

　　姚家是要富有些，比起我们家来。

　　毕竟他们家做的是正经的生意，算得上当地的富庶人家了。

　　也不知道姚家是怎么教养的姑娘，姚姐姐比我可更像个大家闺秀。行动时，一颦一笑也都好看。

　　反正她们家是养不出我这样的姑娘，只会埋没了名声。

　　呐呐呐，哪有人会生来就差距如此之大呢。

　　我翘着腿吃着零嘴，想必定是我爹不会教养孩子，

　　与我有甚么干系呢。

　　姚家的人对我也只有面上的功夫，他们生怕我带累了姚姐姐，也知道我爹所存了的心思，避我如避蛇蝎，总要窥着我一举一动。不过那又如何呢，姚姐姐只喜欢和我一个人玩，旁的人要同她交道，她只看那人是谁，若是不值得她结交，她是理也不理的。

　　每当我爹说这些话的时候，这时，娘若是在身旁看着了，总会跟他拌上几句嘴来。

　　他又指着我可怜的娘骂道:“没见识的婆娘，可惜不能生出个儿子来。以后我们张家，谁来延续下去啊，难道还能指着这个蠢丫头来操持？不行，实在不行，我还是要找个入赘的聪明人来...... ”他又摇摇头走了。

　　他为何总这样说我的娘，我记忆里头，他就从未对我们说过几句好话来，我知道，这不单是我的缘由，他自己就是个冷心冷肺的铁石人。

　　我早已不在意了。我甚至还可想着他可真惨呀，为我这样的女儿而整日忧愁着，日日都揣着气。气急可是伤身啊，我或许还得尽一尽女儿的心，劝他珍重身体，我真是个好心的姑娘啊，同我这个爹，

　　一点也不相像。

　　听他这一长串的话，还不如让我去想想，今儿戏楼唱的什么戏有意思，毕竟他们说话唱曲，蜜也似的，可比我爹好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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