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身世(已大改)
大约真情流露总是更动人,同样也是一个人背井离乡,被迫入京为质的小世子听他说起家人,自己也不由得心中难受起来。
“只要你往后老老实实跟着我,”五岁的小孩忽觉肩负重担,这个人被分派到见竹苑来伺候他,身家性命从今天开始就全都系在他身上了,“你的爹娘也就大可放心了。”
徐奚青被大反派鼓着包子脸的霸总发言逗笑了。这个五头身的Q版小人说话做事都还带着儿童稚气,真的很难让人把他和后来那个阴鸷暴戾的暴君联系在一起。
此时他还并不知晓,在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背后,那个让他想想就骨头发凉的黑化反派——也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薛宗白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曾在最幽暗的地狱中被无尽的欺侮、折磨,也曾高坐于恢弘大殿,挥手间便夺走成千上万条性命……如今大仇得报,自己已成九五至尊,本以为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能拨动他的心弦,可眼前发生的这诡异一幕,还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他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薛家还未遭难、他刚入宫的时候!这意味着爹、娘、大哥、二哥都还活着,都还好好的活着!起初他也以为是妖术,可若真是有人想要他就这样一梦不醒——他也愿意。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回到塞北,提醒爹娘早做打算,哪怕自立为王也没关系;提醒大哥小心北蛮人的诡计,他们布了天罗地网想要他的命;提醒二哥注意军中有景阳帝的奸细,如果上辈子不是二嫂警觉,恐怕早在瞎眼时就已没了命……就是一切再来一次,再被景阳帝杀了也没关系,只是这一次不要再抛下他一个人不人不鬼的活着,相比一个人活在无尽的无趣与痛苦之中,他宁可与亲人一同下地狱。
可是,再多的希望,再多的迫不及待,都在下一秒全部化为了泡影。
他听见自己不谙世事的声音响起,无力地发现——自己被完全困在了这幅五岁幼童的身体里,他能通过眼睛去看、耳朵去听,能共感到五岁的自己感受到的一切,却独独不能自己做出反应……
何其讽刺。
上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原来是要他看着一切反复发生却只能坐以待毙,要一次次地将他打入地狱才欢欣吗!薛宗白几乎刹那间想起了一直被他嗤之以鼻的那三桩誓愿中的第一桩:
永失所爱、死不瞑目。
……天罚?薛宗白再一次变回冰凉的模样,眸子透出讥讽,不论是谁在暗处捣鬼,可如果只这样就以为能将他打倒,未免也太小瞧他了。
他从不信天命。
“你笑什么。”小世子对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自己同样一无所知,见徐奚青眉眼带着笑,还以为他当自己只是说了一句戏言,板起脸强调,“本世子从不食言。”
“好好,”徐奚青看着他认真装小大人的模样,差点忍不住要伸手在大老虎头上摸一把。不管怎样,大反派在原书中几乎没对任何人这么真情实感过,他当然很乐意接受这份好意,“我一定勤勤恳恳做事,还烦请小世子多多关照了。”
在现实世界,总有人说徐奚青虽然长了一张不易接近的高岭之花的脸,但却意外的有一颗柔软的心,否则也不会见到流浪的小动物都忍不住施以援手,学业忙的团团转还要费力不讨好的去组织一个于前途事业毫无用处的爱心公益社团。
对这样的评价,徐奚青本人其实一直是没太多想法的。可与薛宗白幼年体不过相处了短短几个小时,他才真的有点意识到,自己好像确实很容易因为心软而做出一些影响理智的决定,比如现在——他看着还一派天真的大反派,相较于全然利用的想法,竟然生出了些想要真心帮助的念头。
作为一本书的最大BOSS,“薛宗白”当然是恶贯满盈、人人喊打,最后被主角亲手铲除,自然大快人心。可是徐奚青在阅读这本书时,这个人物却几乎成了他最怜惜的角色,甚至没有之一。
故事主线其实很简单,主要是讲一个前朝王室的棺材子出生时便引发天地异象,背负着血海深仇,一路摸爬滚打、过关斩将,最后结束暴.政、光复王朝,并娶了两个美若天仙的老婆。如果站在作者的立场上,那这的确是一篇优秀的爽文,可怪就要怪作者笔下的“薛宗白”太过立体,要不是作者对他实在是狠,这么完整的人物线,单挑出来都足以成为另一本爽文了。
薛宗白,将门之后。父亲薛乾戎马一生镇守塞北,手握四十万大军,被先帝亲封镇北王,也是本朝第一位异姓王;母亲宁湖郡主任怜玉,是安阳长公主膝下唯一的孩子,陪嫁时足有二十万两黄金,几乎可抵当年国库的一半收入,可见长公主之宠爱;上有两个哥哥随父亲戍守边关,大哥薛定北天生将才,十五岁就能领一支轻骑队诱敌深入,三千人两翼伏击将两万北蛮人打散,消息传回震惊朝野,二哥薛安南则是练武奇才,以一敌百不在话下,多次单骑取敌将首级,仅凭自己的军功就受封三品骁骑大将军,被视作薛家新一代的不败神话。
可就是这样一个繁盛的忠烈之族,却因功高盖主、烈火烹油而备受新帝猜忌。历史无疑是一个怪圈,帝将相和的故事往往都是美化过的,事实是,尽管薛定北战死沙场,薛安南双眼被毒瞎几成废人,薛乾甚至送小儿子薛宗白孤身入京为质,家族主枝可称凋零,但帝王的疑心却是一日日加剧,最终再不能容忍,不顾北蛮人卷土重来的风险,不顾文武百官劝谏求情,精心罗织了数十条罪名,以“通敌”“养寇自重”为首罪,将薛氏满门一百三十三口人处以极刑,任怜玉虽被饶了一条性命,但也没有选择苟活,而是怒斥皇帝累累罪行,声声泣血,最终自刎于夫妻峰顶。
彼时血染塞北,连北蛮王都下令三日不饮酒以示哀悼,宫中却一派笙歌燕舞,新帝乐得大醉,在安阳长公主的以死相挟下才准许保下薛宗白一条性命,代价却也是让年仅八岁的孩子服下极乐散,从此染上药瘾,像废物一样了却残生。
哪怕知道故事是作者编的,朝代是架空的,可徐奚青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还是怒不可遏,那些文字好像有生命力似的钻进他心里,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得意洋洋,对懵懂幼童都毫不留情,这样的人竟然是一国之君,分明就是畜生!
安阳长公主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久后郁郁而终。薛宗白就此失去了世间的所有亲人,在偌大的京城处处受辱,当街与乞丐抢食、被几位皇子观赏药瘾发作时的丑态、甚至被迫给信乐公主当马骑,右腿也在一次殴打中留下了终身难以治愈的跛疾。
一桩桩一件件,几乎可以摧毁这世间一切人的心智,看的徐奚青都几乎可以肯定作者一定和叫“薛宗白”这个名字的人有着深仇大恨,所以故意来写文报复——但薛宗白都一一忍下了。
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为常人所不能为。他不惜自轻自贱,一边流连于秦楼楚馆,极乐散日日不停,一边对着灭门仇人卖笑讨好,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事都能做,数年如一日的装疯卖傻,最终蒙蔽了所有人,逃出京城回到漠北,召集父兄残部,甚至不惜真的叛国与北蛮人勾连,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一般静待给敌人带来致命一击,最终在一场十年难遇的大旱来临时挥兵南下,一路势如破竹杀回他无数年噩梦的起始——屠了城。
徐奚青其实看到这里并不觉得爽,也不觉得释然,以杀止不了杀,仇恨并不会因为仇人死了而烟消云散,与薛宗白而言,报仇结束了,对他的折磨才正式开始。
爱的人早已没有了,恨的人如今也解脱了,天地间只剩他一个孑然一身,来路满是血腥,前途却只剩一片空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若就这么死了,又是那么不甘心。
所以徐奚青能理解他的残暴,他登基后对所有人生命的漠视,对礼义廉耻的不屑一顾,最后在主角的步步紧逼下几乎自杀式毫无章法的反击。
因为都已经无所谓了,主角闯入宫中那天,薛宗白选择自焚于妙灵塔,这个任怜玉出嫁时虔诚许愿的地方——一愿夫妻白首,二愿子孙满堂,三愿幸福安康。他在这个地方回想起自己荒唐、短暂的一生,想象着母亲是以什么样的期许和愿景跪在这里,然后听见不远处为自己敲响的丧钟,最终带着对命运无尽的嘲讽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那厢,主角佳人在怀,挚友在侧,接受众臣朝拜,享受万民景仰,而分明同样凄苦的反派,却因为天道无情,化为飞灰,只有在史书上留下了万年骂名。
脑海中闪过大反派可恨又可怜的一生,徐奚青又垂眼去看那个还唇红齿白、不谙世事的小孩,不敢去想那些事是怎么能够真实地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
稚子无辜啊……虽然这样想也许自视甚高,但他似乎突然有点明白了上天安排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用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