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年代狗都不回(高处不胜寒)

　　结果入住第二天她就又上门来找我了，彼时正调停完司里的纠纷问题，于是又有一顿口舌。
　　我:“你今日来这里所为何事?”
　　姜琏:“妾身今日只是想求问司府大人，若是帮人种树，双方都可以加德行值，是这样吗?”
　　我:“是，就是鲜少有人做”
　　姜琏:“难怪，我问了那么多户宁愿关门也不让我帮忙”
　　我:“地府可告诉你这里生前都是些什么人?”
　　姜琏答道:“皇权贵胄，流寇盗匪，皆聚于此”
　　“你可知为何这般安排?”
　　“妾身不知，还请解惑”
　　“流寇匪贼生前本与皇室权贵有仇，将二者安于一处意图让双方自相残杀，而又禁止人世冥币投入血债司，改以德行值，毕竟皇室既在人世享供奉，血债司便夺了他们的钱财，大家都是一个样。”
　　我一时起了试探心思，便又吓她:“你生前好歹也是个皇室，贸然去找人，怎知你找的是权贵还是流寇，若是后者你岂不是有性命之虞，自古以来匪寇多是真枪真刀地干，可不同你们皇家杀人还要讲个仁义道德伦理常纲”
　　这冥界里鬼其实是杀不了鬼的
　　姜琏笑道:“司仪大人真爱说笑，都成了厉鬼怎还会再死一次，何况，要真是再死了便死一次，我从不认为这条贱命是什么宝贵东西”
　　若是只看她的神色，我想没人会对这个面上端庄温柔的女人过度警惕。
　　一个真正的疯子不是一脸狰狞地说狠话，而是能春风满面地吐露暴厉辞言，比如眼前这个妇人。
　　我不由得哂笑道:“你这厉鬼倒是深藏不露，看着贤良恭顺，没想到这么偏激，你们哪有不怕死的，你这话我可不信”
　　“人世有句老话说‘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于鸿毛’，司仪大人，您问我哪有不怕死的人，可哪有人不死”姜琏语气仍是舒缓淡然，又道:“而且，大人，您是司府，比妾身更加熟悉轮回司，那里每日转生的鬼魂不少，总有鬼魂会经过数次转生，如若将他们在人世称之为生，在此界称为死，那该是人的叫法，而于鬼差而言为何不可将二者定义调转过来?存于此界为人之生，再入人世则为亡”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这倒行逆施”
　　姜琏选择将话说完:“所以，您看，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既不怕生又何须惧死，所以怎不会存在不怕死的人?何况在人世，活着有时候比死更需要勇气和意志”
　　我倒并不生气，谁会为了一个厉鬼的胡话生气，只评她一句:“一派胡言”
　　“大人掌管这血债司，身份高贵，妾身不敢放厥词，但若是此番言论惹怒了司仪大人，妾身甘愿受罚”
　　这妇人倒是把以退为进用得熟练。
　　“你这人倒是有意思，难怪你的判辞亦是如此”
　　地府写她的判辞有一段是这么说的:“可怜命薄生天家，丧妣失翁还宫门。尺素白绸染墨污，草木青竹固本心。却忘缘木不得鱼，堪叹止渴终饮鸩。身似轻絮漂何处?却与竹马做君臣。”
　　姜琏望着我，轻声笑问:“大人打算何日案察?”
　　判辞一旦由地府送入我手，待按察完后须得由我和该鬼画押，在判辞上留下双方已阅的印记，再拓印一份送回给地府，原件留在血债司府，表示三方均已知情且接受裁定。
　　而案察，又称验命，是由我确认所押入的厉鬼的身份与判辞所言相符，这步骤需经由我手，按理说，得先走完案察、画押、拓印和遣回原件四个步骤，方可安于司内。自古以来也有过先入住再案察的例子，并未出错，我也放心地府那边的业务能力，是以我先让她先定居了下来，再来案察。
　　我便回她:“择日不如撞日，现下你来了，那便现在案察”
　　“是，大人”她将手伸了出来，她的手不算好看，一是年纪不小，难免皱纹蒙刻，二则是既有茧子又更是伤痕累累，不像个公主的手，或者说战乱到一定程度，连公主也是要在夹缝中求生的。
　　按照流程，我须得用案察短刀在她手背上刻个印记以取记忆，并作为对背负罪孽的厉鬼的惩罚，也是要求厉鬼日后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我没试过这个印刻的过程，但按我以前的经验来看，大部分人都会鬼喊狼嚎，想来是痛极。
　　我一刀一刀在她手上刻画，动作极缓，起初刀一碰到她的手，她不由得哼了一声，随着我继续刻画，她眉头越皱越深，也将下唇咬得越发紧。
　　好毅力，我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就算是那些个真枪真刀干过的匪寇接受这案察，也没几个能忍成这样。
　　便问她:“你若感觉痛为何不哭，来这的公主几乎都是疼得昏过去了”
　　她并不言语，只看着我手上的动作，等着我完成印刻这步，似乎若是开口便再也忍不住。
　　终于我在她手背上刻好了印记，她慢慢恢复了那副标志性的笑容，只是嘴唇被她咬得发白，轻声道:“司府大人，当人哭的时候，总是希望他人能迁就自己，可哭得多了，慢慢地便会贪恋这种手段，最后把自己的腿给弄瘸了，而且，哭大多时候只于事无补。因此若是纯粹因痛而流泪，泪水便失去了它的价值，而它的价值——大多情况取决于看到这滴泪的人。”
　　我有些理解为何她的罪行足够让她被判到这里来了。
　　“我越发好奇，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人您可以看看，是相当有趣的一辈子”
　　我将案察用的短刀融成一条锁链，一段系在她腕上，一段牵与我手，这样我便能读取她的记忆，与她共享心中所想。
　　“或许大人验完我的一生，就会明白为何我会主动来到这里”她眼里流转着苦涩无奈，苦笑道:“大人，我奋斗挣扎了一生，起先我以为我到了那个位置便能实现我的理想抱负，实现我所爱之人所求，于是我拿着一把看不见的刀和他们斗。
　　“我以为我可以和他们在权势上厮杀，却发现越和他们走狗咬狗的路，局势越乱，哪怕倾轧着他们走向那个位置，也救不了这将倾的大厦，只是在加快着走向崩落，可入了这局，不争就是死。
　　“走到最后整局崩盘时，我才明白，原来所谓建立新制度的最快和最有效的手段是流血和刀刃，这才是真正的破后而立——安定建立在血色刀锋之上，在白骨尸骸之后。而最终走到这一步何尝没有我的缘由，一千四百万户到三百九十万户，我也算刽子手之一”
　　——传言这妇人出生时，时人谓言天降祥瑞，可从结果来看，于天下而言幸还是祸，我给不出答案。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