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惠虔寺

　　“你是小贝？”柳昭莹尽可能露出柔和的笑容。眼前的小姑娘与记忆中那个永远明晰的柳珈琬的身影相比，还是略显单薄。
　　“您是？”
　　“我是……你父亲的，一位老朋友。”
　　——临行前，贝高茨满脸无奈地和贝·无色告别：“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你如果一定要去，我不拦你。到了那儿，上山找一个叫柳昭莹的女人，跟她走，她会帮你解决任何问题。”
　　“您有话对我说吗？”
　　“路上我们慢慢说。”
　　“路上？我们要去哪儿？”
　　“下山，远离这里。”
　　“我才刚到！您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吗！”
　　“我知道。但它们很危险，我们必须要快。”
　　“他们是谁？是什么人吗？”
　　“是这些山。”

　　出山的路只有一条，而且只下不上。柳昭莹上一次来这已经是二十年前和贝高茨会面结束后，如今山路上突然出现了一间来历不明的宅子，让她久违地提起了警惕。
　　她走近一看，宅子门前的牌匾上写着三个隶书大字：青溟斋。
　　庭院里的陈设倒很现代，放着一张茶桌和几个石雕样的加湿器，牌匾下有一扇双开玻璃门。她本想上网查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奈何山中信号是没有的，只好作罢。
　　或许这是个民宿？
　　但什么时候民宿还能开到这条有去无回的小路上了？再说深山老林已经多少年没开发，没什么旅游价值，哪能创造经济条件？简直跟把游戏厅开到山顶上有的一拼。
　　柳昭莹严肃地给贝无色下令：“你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看看情况。”
　　打开门才发现里面其实并不冷清，起码大堂里还有一个人坐在一旁等候。前台的年轻小哥率先露出笑容：“女士您好，您有预定吗？”
　　“没有。”她断定这确实是一家民宿，“现场订房的话，还有房间吗？”
　　“让我看看……有。现在是淡季，有好几间空房。”
　　“好，我去叫我朋友。”
　　下山的路程其实相当长，况且天色渐晚。以往走这条路时，她累了都只能挨着山间清泉旁的树根睡一觉再接着赶路。现在有文明住宿环境当然再好不过，她也将其视作大自然的馈赠——
　　只是从看见这座宅子的第一眼起，她就感受到强烈的不安。

　　前台小哥递来的名片上写着他的名字和联系电话。
　　柳昭莹刚刚听他说话时就感觉他的口音很熟悉，像自己的同族人说普通话。现在看见这名片她更笃定了：那上面印了一个3d的图腾，有点像防伪标识，用的甚至是她曾见过的族语。
　　在寸草不生地方随便遇到一个人就是自己的族人，这情节很玄妙。她捏着名片，一时出神，以至没听到贝无色喊自己。
　　“……柳小姐？明天我们大概还有走多久才出山？出去之后去哪儿？”贝无色滑入被子里，灌下一杯热水。
　　“明天就很快了，大概中午能出去。之后去哪要看情况，但你必须、必须时刻跟着我，明白吗？”她缓缓撩起长发，脱下大衣，“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对我也不完全信任，但没有别的选择——无论如何，你要相信我不是要害你的人。有的话说出来需要一个契机，而现在我正在等这个契机。”
　　贝无色迷茫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硬是没想出来该回什么话。
　　柳昭莹知道她默许了，望着那双眼睛——与柳珈琬的瞳孔重合，说了句晚安，转身去楼下大厅接水。

　　不知为何，出了房间，柳昭莹立马感受到浓重的危险的气息。民宿不像她来时明亮，现在漆黑一片；不对，好像所有东西都散发着淡淡的绿幽幽的光。她突然意识到了这是种什么样的气息——死气。
　　她摸索着楼梯扶手，缓缓下楼。与此同时，一个鬼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你、等待。”
　　这句话是用族语说的，意思是“我一直在等你”。柳昭莹动作一顿，回应道：“打开，首先，灯光。”
　　暖光灯随后把大厅照得敞亮，现在她能看清这里的全貌了。
　　余未来，也就是前台小哥，抱着胸坐在沙发一角；他身旁的是白天她看见的那个在大厅等候的人，此刻像个死去的橡胶人，瘫坐在另一边。
　　一片诡异的寂静，唯一的动物是饮水机水桶中的沽涌的大泡泡。
　　他站起来，打开了饮水机的小门，笑眯眯地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昭莹倏地意识到了什么，收起保温杯，怒声用汉语道：“她暂时不会醒来了，对吗。”
　　“柳小姐是个很清醒的人。”余未来仍保持他那看不出是真心是假意的笑容，“药效不会持续太长，但也有二十四个小时，对我来说足够了。在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里，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你请人帮忙的方法就是这样？况且你难道不知道打乱别人的计划很令人讨厌吗？”
　　“您原本有什么高明的计划呢？不妨说给我听听。”
　　“贱人。”柳昭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幽怨地抬起头。这已经是她的极限，因为动口头功夫本来也不是她的强项。下一秒她从尚未褪尽的外衣里掏出一把螺丝刀反手握住，猛然扎向余未来的脖颈——
　　对方闪开了，明显是有备而来。并且尽管对方全程在闪躲，他的体力也不是盖的，折腾半天两人都什么也没得到，只好僵持着停战。柳昭莹深知自己现在只能气愤一时，还不能把眼前这人杀了，因为她得把他说的那句话弄明白：
　　我一直在等你？
　　“你这么愤怒，只能证明我现在做的事是对的。”余未来无奈而疲惫地一笑，“我打不过你，不过我还有别的办法。”
　　他一挥手，袖子带起来阵阴风。周围景物飞快地变化，浮现出红、青色灯笼交替的空间；远处某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明晰起来，柳昭莹听见“扑通”一声，余未来已经在自己旁边跪下了。
　　“这个女人就是游小玉？”人影威严不可一世的声音响起。
　　游小玉……柳昭莹眯了眯眼。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女人的名字了。
　　“不是，还没有那么快。”余未来一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她有游小玉的能力，我想，抓回来研究也是好的。”
　　“也就是说你没抓到游小玉，那你来见我做什么？”
　　她猛地笑了一下，在这一刻她想明白了所有事。
　　下山路上怎么会突然多出个“青溟斋”？余未来怎么可能会知道她会族语？怎么会无故迷晕贝无色？
　　唯一的解释是，他早就在等她的降临，等了很多年。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存在的。
　　因为她是他名为“游小玉”的论文课题中重要的环节。
　　她越笑越大声，笑得前仰后合，甚至上气不接下气；余未来和人影都沉默，但没等到她说任何话。良久，她顺气之后才缓缓道：“抓，真的抓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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