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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淀——静心开辟
“阿娘!”
“不行!”阿娘头也不回地道,只留急得跺脚的阿禾停在原地。
陆青禾的阿娘唤作陶锦,即使只着半旧不新的衣裳,双手肉眼可见布满厚厚的茧子,脸上也有岁月遗留下的痕迹,但白皙的脸依旧可以窥探出年轻时的芳容。此刻陶锦正忙前忙后编灯笼架子,阿禾只能看着阿娘抿成一条线的嘴角。
“阿娘,我可以入教坊做婢女赚得学费,绝不会拖累家里的。”阿禾又缠上去,可怜兮兮的模样。
“并非是钱财问题,只是你学东西就半刻热情,时间长怎么熬得住?之前隔壁关夫子教你妇学,你何曾认真过?字也未习得几个,习琵琶怕是连谱子都看不懂。”陶锦喋喋不休地道,手上功夫却没有一丝停顿,竹条在她手上似乎有生命一般,乖巧缠绕,不一会儿,一个灯笼架子就已经做好。
“我定会好好学的,不管是习字还是习琵琶。阿娘,此次我是认真的,你相信我罢。”阿禾赶忙挺起小身板表达自己的决心,又冲着身后还在吃糖葫芦的陆思齐摆了摆手。陆思齐了悟,也连忙凑过来在陆锦旁边撒娇:“阿娘阿娘,你就信阿姊一回儿吧。”
陶锦叹了口气,擦了擦手,拢了拢鬓角散落的发丝:“或许这就是命吧,当年你阿耶亦是爱琵琶爱到骨子里了。”再看向阿禾和陆思齐时,陶锦眸子里尽是温柔:“你们尚且年幼,很多事情虽说还不明白,但亦要谨记,品格德行,要如竹子般韧劲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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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关夫子,祖籍南越人。年逾半百,据说参加过好几次会试都未曾中举,后在□□陵定居。关夫子学识不浅,脾气也甚好,只是教书时严厉非常,所以有些孩子常在背后说他是如“棺材”一般,古板不已。但街坊邻舍大多都尊敬夫子,可能是对于读书人总有一种小仰慕罢。
关夫子一旬有六日皆要去私塾教学,剩下的几日便是教阿禾读书认字念诗,以及习琵琶。
“夫子竟还懂琵琶?”阿禾惊叹,望着关夫子从柜中翻出来的琵琶艳羡不已。
关夫子摸着胡子竟还有些得意:“那是自然。”又想起先前教阿禾读书识字,被她和陆思齐烧了胡子的事情,顿时清了清嗓子,正声道:“倘若你学成,这把琵琶吾便赠你。只是,在初学之际,你不可碰琵琶。”
阿禾不解,又听关夫子继续说:“初学琵琶,知识匮乏,心急下手百害无一利。学习任何东西,断不可急功近利。阿禾,你今日就将这静心二字练上五十遍吧。”
夫子抽出一叠格子纸,写上静心二字在最前头,便递给了阿禾,阿禾老老实实铺好纸张,端正坐好,深吸一口气,堪堪落下一笔。
噫,还是和以前一样惨不忍睹。关夫子眉心跳了跳,任重而道远,任重而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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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禾确实做到了自己说的那样,一月有余的时间,满心满眼皆扑在了学习上。白日里读诗背诵,夜里挑着灯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关夫子特意给她寻来的簪花小楷字帖。这般刻苦,反而消瘦了几分。
陶锦将在集市上买到的烤胡麻饼掰成两半,用油纸包好,放至阿禾面前,又将今日未卖完的乌梅饮倒了一杯:“阿禾最近瘦了许多,也要多注意休息。吃完便梳洗睡觉去吧。”也不等阿禾回应,到院子里去了。
阿禾应了一声,将桌上的一半胡麻饼递给了陆思齐:“快些吃了,待会儿就要睡了。”
原本因为阿禾的刻苦而备受冷落的陆思齐,接过饼子之后,皱巴巴的小脸都展开了:“今天阿娘买的还是肉胡麻饼呢。”外面的饼皮酥脆不已,夹着芝麻的醇香,里头的羊肉油香四溢。不一会儿,陆思齐便吃了个精光。
阿禾此时也停下了笔,掰了一点胡麻饼吃了,剩下的继续用油纸包好,接着寻了帕子浸湿拧干,给陆思齐擦了擦脸,又让他拿着牙刷子蘸着盐洁齿,便领着他回房睡去。
而陶锦忙活回来,见桌上的胡麻饼几乎未动,纸条上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好吃,阿娘也吃。”眼泪刷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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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夫子的院子里有一颗松树,松树茂密,是乘凉好地方。阿禾白日里便是坐在这松树下的石凳上听学的。
“琵琶分为文琵琶与武琵琶。文琵琶音色缠绵轻柔,武琵琶音色粗犷奔放,各有千秋,都备受推崇。”关夫子给阿禾细细讲来:“像《春江花月夜》《霓裳羽衣曲》这般的曲子,需缠绵绯则之感,用文琵琶反倒更好。而《将军令》此类展现威武雄壮气概的曲子,则用武琵琶更好。”
“那弹一首曲子就换一支琵琶么?岂不是很麻烦?”阿禾好奇道,又望向夫子摆着的琵琶。唔,夫子的琵琶看着和他人一样,都挺有年头的。
“奏琵琶不在于器,而在于心。不管是哪类琵琶,总能弹出自己所念所想。”关夫子摇头晃脑道,又取过琵琶开始教阿禾弹奏之法。
“目前琵琶有指弹和拨弹两种。吾之琵琶,年岁已久,不是当下时兴。弦用的是牛筋,只能拨弹。”关夫子随手拿拨子拨了两个音,音声豪迈洪亮。
这便是关夫子所说的武琵琶吧,阿禾继续观摩着夫子所教的按弦之法,弹挑之法,同时默默记着不同手法所发出的音调。
“琵琶的谱子,此段代表空弦,而这类代表节奏的快慢......”
阿禾似懂非懂,只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快速闪了过去,什么也没有抓住。
“不必心急,慢慢学便是。”关夫子和蔼道:“这些日子你学习刻苦,过几日我休沐,阿禾亦可休息一日。”
阿禾点头称是,见天色不早,便走至门边,作揖告别。
临睡前,阿禾在脑海中描绘了一把琵琶,她仔细回忆着夫子所教的方法,如何正确发音,如何控制节奏,而她脑中的琵琶似乎有着意识,丝竹无指自动,曲调悠扬,渐渐流淌成了一曲动听的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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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阿禾带着陆思齐正在路边吃槐叶冷淘,分量挺足,两人一碗正好。□□陵的槐叶冷淘摊子已开了十余年,槐叶汁水和面,制成汤饼,入锅煮熟后,汤饼色泽青翠鲜润,过了冰凉的井水,配上嫩嫩的芦笋,鲜脆爽口,热暑季节特别受欢迎。
之前陶锦也卖过一段时间,但有次为了摘槐叶从山坡滑倒摔伤了脚,足足修养了几月有余,便不再卖槐叶冷淘,转而卖各种饮子。春有桃花饮,夏有乌梅饮,秋有莲房饮,冬有茶饮,苏子饮。生意还行吧,逢节日人多时,也能卖出不少,每月也有一些盈余,再加上她人好手巧,常常能接到一些手工活。即使如此,陶锦依旧过得俭朴,一两文也紧着用,每月会匀出十文给阿禾和陆思齐买零嘴吃。
“阿姐,那个不是关夫子么?”陆思齐突然拍了拍阿禾,阿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是关夫子。今日的关夫子着褚色圆领袍衫,胸口处用银线绣了花鸟图案,寓意吉祥如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方巾束之,正式极了。
“可能是去哪里赴宴吧?”阿禾低声道,话音刚落,关夫子就看了过来,对上了阿禾的目光。关夫子今日心情极好,还笑眯眯地过来:“用过午饭了吗?”又见阿禾和陆思齐两人只吃了一份冷面,略有点心酸,沉吟片刻便问:“可愿随吾去江府赴宴?”
到底是孩子,说有好吃的好玩的就兴致勃勃。一行人搭乘着马车摇摇晃晃的,不知过了多久,便来到朱色大门前,门前立着两头石狮,庄严大气。府邸的大门上方挂有一块牌匾,上面刻着“江府”二字,苍劲有力,显示出这座府宅的不凡。白玉阶,琉璃瓦,正折射出阳光七彩的颜色,入门四面皆是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四周花团锦簇,连衬着脚下的白石板路都格外好看。
“你们两个小娃娃可要跟紧我了。”关夫子叮嘱道,阿禾点点头,攥紧了陆思齐的手。她的小心脏怦怦直跳,许是在陌生环境下有局促和不安,于是夫子刚坐下与位置周围的人问好,阿禾就弱弱开口:“夫子,我内急......”关夫子噎了一下,摆摆手,让她出了门去寻府中的婢仆问问。阿禾仔细叮嘱了一下陆思齐,让他乖乖坐好等自己回来。
急匆匆出门,问了一个婢女,阿禾嘴上念着先左转再右转再左转直走,结果还是迷路了。她有些懊恼,靠着假山看水里的落叶,思索着是在原地等着府中下人来呢,还是继续再找找看。
“谁?”阿禾察觉到假山另一边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中一阵恶寒,大喝出声,却没有人回应。她忍着恐惧打算转过去,却被背后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
“小娘子在寻什么?”两个个仆人打扮的少年出现在阿禾面前。
“我,我内急。”阿禾结结巴巴说道:“我迷路了。”
仆人了悟:“那小娘子随奴等来吧。”
阿禾老实跟在这两人身后离去,又想到刚才奇怪的声响,回头朝假山的方向看了看,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罢了。
“皓也,郎君当真出去云游了么?若家主知道了,那......”
皓也连忙制止身边少年的话头,小心翼翼回头望去,见身后的阿禾好奇地看来看去,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便放下心来,说道:“此事稍后再议。”
“小娘子,茅房就在此处。会客厅从这边往右边转过去即可。奴等还有事,便不在此处等候娘子了。”皓也恭敬行礼,拉着另一个小仆就离开了。
江家的郎君,放着好好的富贵不享着,还出去云游,真是个怪人。阿禾如是想,进了茅房才觉尿意全无,可来都来了,只好在旁边的水盆里净了手,用干布擦干水渍,出来却被廊中的声音吸引了目光。
一群妙龄少女正叽叽喳喳地谈笑,咦?那个人好生眼熟......红绡姑娘?!
当然,阿禾不止在心里说了,反应过来才见一群人都看着自己。红绡见阿禾才十岁左右,扎着双环髻,模样可爱,就招手让她过来。
“小娘子唤何名?”红绡替阿禾理了理头发。
“青禾,陆青禾。”阿禾接话,又被满目各式的乐器吸引了目光,古琴、琵琶、羯鼓、筝、筚篥、笛、箜篌,应有尽有。
“可有练过乐器?”红绡注意到阿禾的目光,笑道:“琵琶?”
“不曾练过,只习了一点知识技巧罢了。”阿禾如实说道,但目光依旧留连至琵琶身上。红绡姑娘的琵琶,琴头为木质,微涂朱色漆在两侧,绘上几朵绛色牡丹,五弦为丝弦,而不是粗糙的牛筋。在□□陵遥遥看了一眼,但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无碍,你且来弹。”红绡演示了几下指弹的方法,便拎着琵琶塞进了阿禾怀里:“乐谱可认得?”
阿禾点点头,竖抱好琵琶,紧张地直咽口水,又觉自己尿意汹汹。如果一直那么胆怯的话,陆青禾,以后你怎么进得了教坊呢。阿禾在心里默默骂着自己,又在红绡姑娘鼓励的目光下,终是压抑住澎湃的心思,照着谱子开始弹起来。
初时声涩,断续不连。而后渐入佳境,如涓涓细流,娓娓之音,又随着曲子的精彩到来逐渐高昂,四弦一拨,声音低沉下去,如情人耳语,暧昧缠绵,直至安静。
红绡睁大了眼睛,她本就生得美,微眯双眸是为风情,睁大眼睛却让整个人显得纯白可爱:“阿禾习了一点知识技巧便弹得这样好,想必是自谦了。”
“是啊,小娘子这般年纪就能弹出这样的水准,想必是天赋极高。”另一个着紫衣的女子笑道。
......
阿禾被左右两边的夸赞夸得有点飘飘然,回着:“谢谢姐姐们的夸赞。”抬眼又见关夫子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这边,目光中尽是赞赏之色,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将她淹没。
她天赋真有这么好?那她日后也能像红绡姑娘,谢阿蛮姑娘一般,在台上闪闪发光,甚至,甚至可以进入云韶府为圣人演奏,那阿娘她们定会为自己骄傲吧。
她突然觉得快活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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