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轶情录

　　心结既解，弘历又复归素日往太后宫中晨昏定省的程式，他倒是随了心愿，一会是朝廷事务棘手，还望皇额娘不吝赐教；一会是皇后闺阁女儿，宫中大事须得母后全权发落。今日说关中瑞雪，百姓来年定有好日子过；明朝谈江南烟柳，三月里草长莺飞，游人最是络绎不绝……

　　回回甭管是什么脾气来，走时都赫然神清气爽！

　　甄嬛这边可就不一样了。翻来覆去听弘历这无甚滋味的开水白话，实在不知中哪门子邪！

　　原来弘历之前虽也跑得勤，但作风一贯利索、开门见山，甚少这样一派闲言，这些日子行事如此迥异，莫不是把太后宫从三宝殿变养心殿了不成。

　　甄嬛思忖着，少不得费心探问一二，我这个养母，比亲生的还操心许多。

　　罢了罢了，圆明园、碎玉轩、永寿宫——我同这孩子有缘。多少年了，每每忆起他脆声朗调那一句\"莞娘娘\"，总觉得心肠便软半分：这孩子幼时可怜，如今有这等性子也是应然；纵然平日相处两分试探三分虚情，到底不曾做下什么绝情事，也称得上孝顺。

　　\"槿汐，嘱咐小厨房晚上做道蜜百合、乌鸡汤还有珍珠丸子来，皇帝怕是又得来用晚膳。\"

　　\"娘娘，这阵子陛下来是常事，吃食上都是小厨房做些什么便叫陛下吃什么，怎么今个想着改口味？\"

　　\"皇帝不说哀家也知道他贯爱甜口，倒跟我投契；这会不仅是做给皇帝吃，哀家也颇想着呢。\"

　　\"娘娘胃口好奴婢看着很是欣喜，这便去跟小厨房的好好吩咐一番。\"

　　是夜，弘历循着沁香如期而至，不待甄嬛开口，\"皇额娘宫中定是做了朕爱吃的，朕有一事不解久矣，还望皇额娘解惑。\"

　　\"你且说。\"

　　\"一样的食材一样的方子，怎么皇额娘这儿的就是比朕那儿的好？\"

　　\"皇帝就知道哄哀家高兴，听闻富察皇后宫里请的满洲厨子做的炙羊肉堪称一绝，这时节吃着更是应景。皇帝可有口福？\"

　　\"朕向来不爱吃那些油腻的，皇额娘这边吃食一贯清淡可口，很合朕意，只怕哪日夺了皇额娘的小厨房到养心殿去，博个不孝饕餮的\'美名\'。\"

　　饶是甄嬛心有旁骛，也被这话逗的忍俊不禁。

　　\"皇额娘若是想试那炙羊肉，朕明日便差人过来。\"

　　\"皇帝费心了，不必如此；哀家年岁渐长，反倒是比年轻那会更吃不得这些。既是满洲名厨，何不找日子在皇后宫中宴请汉满妃嫔，一则皇后立威，也是极大体面；二来叫宫中姐妹融洽，少些无谓争端；三则更是全了她们思乡情肠，没有什么比旧日熟悉的菜肴更慰藉人心的了。\"

　　\"皇额娘待朕总这般好，无有不为朕考虑、替朕周全的……这道珍珠丸子做得香糯，皇额娘且尝尝。\"

　　弘历一面含笑应声，一面紧赶着朝她碗里拈菜，不知是真的饿极还是借故打断。

　　“更何况皇额娘不过比朕……”跟老字可有半分沾边？

　　“皇帝用膳吧，休要胡言。”

　　那半截没能出口但两人心知肚明的话裹着丸子莹白的糯米面皮儿和粉嫩得恰到好处的碎肉芯子热乎乎地进了肠胃。

　　一时间寝殿无声，唯有银箸相击、泠泠生脆。

　　\"皇额娘，这景仁宫还住得惯？\"

　　\"皇帝好端端问起这个作甚，当日迁宫皇帝便已着人修缮增补许多，建成如今这富丽奢靡的寝殿来，哀家怎会不满？\"

　　\"朕思量，景仁宫再是改头换面全然一新，也抹不去乌拉那拉氏曾居于此的旧痕，朕始终无法忘怀昔日额娘在宫中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日子，更晓得乌拉那拉氏如何心机深重几度将额娘置于死地……这景仁宫不好，没得污了皇额娘的眼，糟了皇额娘的好心情，\"

　　\"——皇额娘且暂忍忍，朕心里有数。\"

　　\"弘历……\"甄嬛着实没成想他今日有此番言语，这孩子，从来喜怒无常、三刀两面，现下却窝心得换了里子似的。

　　她忽地想起那日他一字一顿、郑重有如宣召般——\"唯有以天下养\"。

　　难道、真心不成？

　　\"槿汐姑姑，这些天凉的厉害，定替朕好好照顾皇额娘；年关在即，儿子后边怕是不能这样常来看望额娘了，有什么便托下人告诉朕。\"

　　\"奴婢遵旨。\"

　　\"皇额娘……您的事，朕无不上心。\"

　　弘历离去，神采奕奕一如既往；太后却怔坐半晌。该讲的没讲成——叫他勤于政务、走动六宫，日日问安反有点卯之嫌。

　　想成的事却做成了——往后，总该能清净一阵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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