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的人生

　　这年开春，降雨颇频。
　　老人们盛传是因国家连续两员领袖姓名中均带水的缘故。到了梅雨季节，更是变本加厉，淫雨霏霏，每日里天空灰灰蒙蒙，街道湿湿淋淋。
　　小城在这多雨得季节里变得飘渺虚幻起来。

　　颜华每日晨起，先骑车赶到三中上两三节课，到了上午十点就得去城郊的一处诊所吊挂针，这就是他不变的日常。
　　他身心疲惫不堪，只能顽强地默默坚持。
　　只是天气也不见好，气温忽冷忽热，他的病情反反复复、拖拖拉拉一直不见痊愈，喉咙里总卡着痰吐不干净，胸腔积水倒是消失了，可胸痛依旧如斯。

　　在就诊期间，为了不耽误太多学习，他都捎上课本或复习资料去医院诊所。可躺在病床上学习时，明明认认真真地把想要背下的知识点读了多次，却无论如何也记不住。脑子和嘴极端不配合，像分属的两人，互不统辖。
　　这让他心底无比烦闷。
　　眼看离高考越来越近，病情并未好全，刻苦学习换来的却是徒劳，这真把他给急坏了。

　　这该死的状态竟持续到了六月底，距离高考还有半月时间，急的他坐立不安，食寝失常。
　　雨季还在继续，他的心情有如不见晴的天空，乌云密布。才结束的连续几次摸拟考试都发挥得极不理想，这如何是好？难道晚节不保，真的会栽在冲刺的最后阶段？

　　就连原已掌握的知识都变得朦胧模糊，胸膜炎而已，又不是得了脑膜炎，他甚至怀疑那些医生把自己给医傻啦。
　　病虽没好彻底，他偶尔还会感到胸痛，喉咙仍旧会有痰，但继续就医真的会给高考带来不利，他只好停了就诊，沉下心来，好好复习。

　　颜华是通宿生，就读中学以来，每个清晨颜母都会给子女各自煮上一大碗热腾腾的面，并加上一两个鸡蛋，他与妹妹很少在外食用早点。
　　上高三后，作息时间提早，为了让母亲能多睡会儿，也为了不影响到妹妹，更为了多挤出时间来复习，他开始在外吃早餐。

　　三中校门口有一对老夫妇每清晨都会抬着自架的煤火炉子，担上两桶合好的面团，用独特的手艺煎出香喷喷的油饼。
　　一块油饼有锅盖那么大，里面只参着几粒葱花，略加点蔗糖，却极度可口，而且携带方便，深受学生们的青睐。

　　颜华亦好这口，可油饼太过油腻、火气大而干燥，无益于他的病情。他又吃不惯包子馒头之类的，所以从下学期起，便时常去校门对面的宝林餐馆吃汤粉或面条。
　　宝林餐馆新开才几个月，其店面只有三十来平米。这里的粉面、盒饭口味超赞，所用食材新鲜干净，加上老板又是个美妇，生意总不错。

　　此妇的男人却是个瘾君子。每逢月末总会有几日吊在店里收钱。
　　颜华也见过他几次。此人身材干瘦、头发稀松泛黄；狭长的马脸白里透青，小眼深陷无彩；三分人样，七分似鬼。
　　正是一朵鲜花插牛大粪，还是特臭的那种。

　　老板娘是个心灵手巧的，宝林餐馆的粉面卖相良好又份量十足，尤其佐菜相当丰富。诸如码子肉、爆花生、酸豆角，萝卜干、海带条等一应俱有。
　　当时的物资相对如今来说确实是匮乏的多，学生正值发育高峰期，学校食堂提供的饼子或是菜系都没什么油水。所以吃汤面汤粉时很多人都喜欢自主往里浇些猪油，这家店主竟从不阻止。

　　她心肠也不错，有学生忘带钱，也没关系，下回给就行。你钱若是不够，没事儿，姐不差那点，甚至于没钱，放心吃吧，包你三两餐也可，吃不穷的。而且其人模样靓丽标致，真乃秀色可餐也！这福利嘛就此一家，别家店根本没得比。

　　这天早晨，颜华刚吃完汤粉，便见到红烧，胖坨和猴子三人一起进了店里来。
　　他们是隔壁班的，总是聚在一起，乃高三年级的风云人物。三人自诩义气为先，好打抱不平，常帮弱小群体撑腰，对抗各类欺凌。尤好评论各高年级的女学生，组合非常有特点，全校闻名。
　　为何说有特点呢？
　　他们的外号也不知从何时冒出来的，却很贴切。
　　红烧脖左脖有块很明显的红色胎记；胖坨嘛自然很胖很矮；而猴子突出高瘦、身近190厘米的个子干瘦的紧。三人均于校寄宿。

　　听说初中那会他们不同班时就形影不离。
　　九十年代末，国内普遍的城乡治安相比现今不可同日而语，过来人皆知，国家开展严打是家常便饭。
　　学校是社会的小缩影，治安亦是相当乱的。打架斗殴事件时有发生，同城不同学校间也常发生群斗，许多校内学生跟社会团体都有来往。
　　当是时小城建设异常落后。三中校门口是条下坡的土路，经年无修，遇上雪雨天气，坑坑洼洼一片烂泥，行路都难，无地下脚。土路左侧的排水沟连接着柏油城道的排泄口，总是臭气熏天，令人作呕。放学后时有被强迫踩在沟里受欺负的可怜同学，哭的那叫惨声至今犹传在耳！

　　传说初三时，红烧总为某位女生排队打饭。一次在食堂因插队与高年级的一些人发生口角，续而发生群斗被人围殴，被揍的鼻青脸肿，伤痕累累。
　　他岂肯善罢甘休，吃个哑巴亏？所以迅速逃回寝室，扳下两根高低床下的钢筋棍，叫上胖坨和猴子，竟逐个班级寻人复仇，硬生生的砸出了凶狠的名头。
　　可惜代价却也是惨痛，从那以后红烧位心慕的女神就再也没有和他说过半句话。

　　不过当时的女学生就是奇怪，总有部分人总喜欢与他们这种问题男孩来往。
　　颜华觉得这跟当时的社会治安有很大关系，毕竟与他们一起安全感高，不容易被人欺负！而且红烧和猴子还是标准的帅哥，篮球也打的好，女生缘相当不错。
　　进入高中后，三君声名愈胜。因不爱学习，尽喜欢与异性聚在一起，尤好路见不平一声吼，加上老师时常来点特殊“关照”、三人又不间断造就点事儿，弄的他们话题不断。
　　所以三君常处风尖浪口，说他们是学校风云人物毫不夸张！学习成绩嘛可想而知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考进高中的。
　　而他们竟很少主动惹事上身，堪属无伤可交类。
　　颜华有几个的原班级的朋友与他们分在同班，一来二往，相互走动多了也就有些熟络。

　　高瘦的猴子进店，大马金刀坐上空椅，瞟了眼店里正在煮面的老板娘，转过头看见颜华，招呼道：“咦，你好全了吗？”
　　“差不多...只是胸口还有点闷。”倘若再不好，医院非得变成颜华的考场。
　　这时刚点完餐的红烧也凑过来，他随手递过去一根烟，接口道：“算是等到你啦，早读课后，找你抄点东西，有时间吧？”
　　颜华摆摆手，“有是有...离高考近了，你还乱来？”
　　“乱来？难听。等会找你！”红烧摸了摸红色胎记，说的分外认真。
　　“好，先走一步！”
　　颜华不好拒绝他，算是答应。
　　总之是遇人不淑。

　　“是哪位？我认识吗？拜托你文笔太差，还写那么长。”
　　早读课后，红烧果然来找他。
　　颜华接过红烧递过来写得歪歪斜斜密密麻麻的纸张，心里有些抗拒。
　　“班上的女生你都认不全吧？才子，你好好看，有哪不对，该改就改。嗯，纸用最好的，要弄些图啊。”红烧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精致暗花锦盒：
　　“喏！写好了装里面。”
　　“要求真多，还有礼物？”颜华领教过红烧的二调子文采，没次抄信都是大整改，按他本意就词不达意，还会对不起才子的名声。
　　好纸倒是不缺，作案工具属于业务标配。颜华库存足够，上个星期刚进的新货还没用完。

　　突然颜华有些感慨：唉，毕业在即，校门口那间文具店的布纹纸业务怕是要走到头了。
　　这耗子本不该他拿，他不属狗，纯粹瞎操心。
　　学习紧张，时间金贵如油。他不愿花太多精力于此，些许字倒容易抄写，插画太过费神。

　　原来颜华因为字写的好，文笔不错，时而有人找他代笔抄写情书。
　　红烧是个大客户，业务比较多。但奇怪的是，红烧的信上却从来不写女主的姓名。他不愿给对方制造不好的名声。颜华每次照例随便问问，他总借故游刃绕开。
　　颜华并不抵触替人抄写信件，这份差事曾给苦闷的学习生活添加了不少乐趣，而且还带有窥视人家秘密的快感。
　　按照惯例，他要修改原文、添些金句、排查其中错误。再用上不同的美术字体，偶尔插些煽情应景的图画。他能把简单的情书设计得跟广告封面一般，很有创作的成就感。口碑在校内首屈一指。

　　“几颗星星而已，拿个普通信封装，有点随意啦。”红烧还如此细腻，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对啊，颜华还帮他买过信封呢。
　　也许是就要要毕业离校的缘故吧，或许这份最后的信笺对红烧意义特殊？
　　“依你！”
　　拜金不是当前潮流，内涵才是杀手锏，谁主谁次搞清楚就好。

　　“一星期早餐，宝林。”
　　红烧毫不吝啬，给的报酬算是行业高价，毕竟一分钱一分货。
　　颜华爽快回复：“晚自习后给你！”
　　“不用太急，多用点心思！你今天中晚餐也去那吃吧。”

　　待遇临时加码，颜华求之不得。
　　左右不过一封信而已，颜华业务能力非凡，花一整天时间略嫌充足了，可红烧还不太放心。
　　“你是要做本期校内红烧专恋谍报集锦吗？大哥？”
　　颜华觉得红烧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