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名

　　后半夜下起了雨，天本来就黑沉沉的，被乌云罩盖住，连脚下那几步路都有些看不清了。行走山间，脚步不免有些重了。
　　小八带着这小娃娃，行动受限，见雨大了忙把他往怀里塞，手忙脚乱地罩住他。索性山上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便停了。

　　眼前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大宅，钟灵毓秀，隐匿在群山环抱之中。刚下完雨，天际已经有些微微亮了，太阳就快要升起。把小娃娃放在这里，应该就没事儿了。小八心里这么想，缓缓舒了一口气，便要上前扣门。夜里跟在几个使者身后偷听了些八卦。阴曹司监察阴阳两界，和百姓们接触甚密，在城隍庙总能知道些人间百态。譬如，城中一大户人家前一日惨遭横祸，无人生还，远远经过宅子门口便能闻到冲天的血腥味。譬如，这大户人家近日出生了一小儿，软糯可爱，却是个睁不开眼的瞎子。再譬如，城外五百里外的山间，好像住了位乐善好施的“仙人”。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小八模模糊糊记得，这位“仙人”心如菩提，救人无数，年前生了场大病，本该一命呜呼，成为自己的同僚，但是连功曹司的人也感其良善，不愿他早早殒命，大笔一挥给他续上了命。
　　“咚咚”，几声敲门声响起来。
　　小八远远听到里面有门房应了声，渐渐放下心来。看天边太阳已经要露出海平面，知道自己不宜久留更不宜出现在人前，也该是时候走了。
　　听着脚步声渐进，他轻轻将怀里的娃娃抱着放到门口，却被小娃娃抓住了衣襟。明明那么小的人儿，眼睛睁不开其实也看不见，却仿佛预知了将要发生什么，小手捏得紧紧的。小孩子总是孱弱，亲人亡故后，恐怕也是第一次如此依恋着一个人便不愿放手。
　　“可惜，我养不了你，跟着我，你活不了的。”小八叹了叹气，知道孩子听不懂，却还是说给他听了。小心地将小娃娃的手掰开把他放到门口，小娃娃立时便哭了起来，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小八心里多有不忍，可也无可奈何，咬咬牙，还是转身离去了。
　　一阵风刮过，一片树叶落在门前，消失之前，耳畔是弱弱的啼哭声和一声惊呼——“诶呦！是个娃娃，快快快，把他抱进去。”
　　小八放下心来，回了冥府。
　　路过奈何桥时，正有一批人正排着队从孟婆那儿领汤。
　　人生如晨露，天道邈悠悠，这些人从人变成鬼，喝了孟婆汤，又重新投胎进入凡尘俗世，如此循环往复。人间繁华，苦乐酸甜，爱恨嗔痴，总有吸引人的理由，因此很少有鬼魂愿意长久的留下来，在冥府混个一官半职。
　　小八在这里呆了几千年了，早已不知春秋，很多事情也忘得光光。
　　留在冥界当差的鬼魂不是有些痛苦的往事，就是无所求无所惦念。可时间久了，再苦的事也忘了，便又想去投胎做人。像小八这样的，确实少见。
　　按说有了些资历的早该有个官职傍身，他却不同，还是个兢兢业业的小鬼。无怪乎大判官也看不下去了，使了些手段把他调走，妄图异地升迁。
　　小八正有些失落地走着，感觉被一道幽怨而又热切的眼神注视着，抬头见一切正常，只前面投胎的人多为青壮年，心里有些奇怪，便靠近了问道:“婆婆，这些人是怎么一回事?”
　　“昨日，滨州方家上下三百人死于非命，只有一个小公子幸免于难，这家人，哎，真是可怜啊…………”小八听着婆婆不住叹息，恍然想起那个血气冲天的宅子。
　　他左右踟蹰着，却不知道该说出什么，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眨了眨，透出坚定与诚恳，心里暗下决心——“他，会过得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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