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为春

　　没多久老夫人给云毅鸣精心挑选的新小厮就到了，新小厮是刘妈妈的孙儿做事一板一眼张口闭口就是老夫人摆明了是老夫人送来看着自己的云毅鸣十分不喜很少叫他上前伺候，倒是时常把冬儿叫到身边单独伺候。

　　这事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刘妈妈小心翼翼地问：“二少爷如此亲近夫人送过去的人，咱们需不需要出手？”

　　老夫人捻着佛珠老神在在：“无妨，不过一个婢女罢了毅哥儿喜欢收了房便是，总好过成日里跟小厮厮混在一起。”

　　云毅鸣时常喊冬儿单独伺候自然是因为长生的尸首问题，冬儿已经打听出长生的尸首被丢在了城郊的乱葬岗只是府里的人没一个敢逆老夫人的意去替长生收尸云毅鸣自己又因为重病在床上躺到现在，现如今他身体好的七七八八了他就盘算着怎么去替长生收尸，出府容易只是他出府一直有下人跟着若是明晃晃地要去乱葬岗替长生收尸肯定会被拦着，只能甩开那些人。

　　这事他一个人办不成还是要指望冬儿，他清楚冬儿是孙思琴的人也知道孙思琴一直想置他于死地好给她的亲生儿子腾地方所以他才会找上冬儿，在府里碍于老夫人的保护孙思琴不好下手现在云毅鸣给她一个机会诱自己出去孙思琴又怎会错过，这不，他的“忠勇婢女”冬儿不仅找到了长生尸首的位置还答应了他想办法引开跟着他的下人。

　　这天云毅鸣一大清早就借着去城外寺里给家人上香祈福的名义出了门，路线是云毅鸣选的，路途间有个树林最易隐藏埋伏孙思琴若是想对他下杀手多半会选此处，他只要能趁乱逃走就有机会去乱葬岗替长生收尸，若是没逃得了……

　　若是没逃的了那死了也好，长生去了他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可信之人，他时时刻刻都活在祖母和孙思琴的眼皮子底下再谈追查母亲之死根本难如登天，再者他这糟糕透顶的身子终日与药为伍根本上不了考场早就绝了仕途，活着除了碍人眼就是继续接受病痛折磨，若是能早些去阴曹地府与母亲团聚，同长生说声抱歉也好。

　　马车就在云毅鸣的胡思乱想中停了下来，还未等外头有什么动静云毅鸣就从靴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那匕首是他年幼身体健康时考上童生父亲送给他的，削铁如泥，即使他如今病弱无力用这把匕首来划开略显老旧的马车后车壁也轻而易举。

　　后车壁倒的突然，无论是刚跳出来准备杀人的杀手还是一路跟在车边的护卫小厮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云毅鸣争取的也就是所有人措手不及的这段时间，他朝着树林里发足狂奔，树林里追逐困难他脱逃成功的机会也大一些。

　　很快云毅鸣就没力气继续跑了，他在心里唾弃了自己这副病弱不堪的身体无数次但腿真的是实在迈不开了，眼看杀手已经追了上来自己却只能摔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迎接自己的死亡。

　　然而事情并没有发生。

　　就在杀手刀锋逼近之时不知从哪飞来了几支箭矢正中杀手的咽喉。

　　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云毅鸣一惊回头对上一双星眸，星眸的主人眉头一皱，只听他道：“快起来跑！万一后面还有人追来我可应付不过来。”

　　云毅鸣想站起来继续跑但两条腿软的跟面条似的别说跑了他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又急又羞地道：“我、我跑不动了。”

　　少年啧了一声，将背上的箭囊脱下来套到云毅鸣身上又将手里的弓让云毅鸣背着，自己则背对云毅鸣蹲下身，道：“快上来！我背你跑。”

　　云毅鸣手还有些力气赶忙爬上少年肩头，少年托着他的腿一抬把他背稳站起就跑，背着个人还在林间穿梭自如，直到林间深处确定不会再有人追来少年才把云毅鸣放了下来。

　　云毅鸣盯着少年看了半晌，忠于想起来眼前这个似曾相识之人的身份。

　　“你是奶娘的儿子？”

　　他记得在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年生辰宴都会邀请奶娘一家出席，所以他俩年幼时曾经有过几面之缘。

　　“我叫齐疏。”齐疏边将箭囊和弓背回身上边如此回道。

　　云毅鸣这会找回了点力气站起来冲着齐疏一施礼：“多谢齐大哥救命之恩。”

　　“不必言谢。知道追杀你的人是谁吗？我护送你去衙门告官。”说着齐疏就一马当先开路去了。

　　“齐大哥！”云毅鸣心中一急抓住齐疏的胳膊，齐疏停下步子不解地看着他，“齐大哥能先带我去一趟乱葬岗吗？”

　　齐疏皱眉：“你去那干嘛？”

　　云毅鸣神色一黯，道：“我想去给我的小厮收尸，长生他…长生他从小同我一同长大，他……他……”他无法再讲下去，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再次情绪崩溃。

　　齐疏凝视着云毅鸣低着头满是悲伤的样子，开口道：“走吧。”

　　闻言云毅鸣忽地抬起头，转悲为喜激动地不停向齐疏道谢。

　　去乱葬岗的路不好走，他们已经跑到树林深处本来路就不好走为了避开追杀云毅鸣的人还要绕路再加上云毅鸣那原本就弱不经风的体质那几乎是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齐疏也不恼只是在云毅鸣撑不下去的时候默默停下来让他休息一会儿，这下云毅鸣更加不好意思了，对方救了他自己提出需要帮助也一口就答应下来还这么迁就他，自己却一直在拖后腿。

　　“真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无妨。先伯夫人于我家有恩今日不过举手之劳。”

　　“我母亲？”云毅鸣多年不曾听到有人谈论自己母亲不由好奇。

　　齐疏点点头：“我二妹幼时病重家中无钱请大夫幸得先伯夫人仗义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

　　见云毅鸣休息的差不多齐疏又催促上路，以他们的脚程再不快些赶路怕是要天黑才能到乱葬岗，就这么走走停停他们终于在黄昏之时到了乱葬岗，虽值秋日乱葬岗这里的气味已经淡了不少但对于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云毅鸣来说那气味简直难以忍受，还没走近几步已经吐了个昏天黑地。

　　齐疏皱着眉看着云毅鸣扶着树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在那干呕，道：“不如你形容一下你那小厮的长相我去替你将他的尸首找出来。”

　　云毅鸣摆手，勉强站直了身子：“多谢齐大哥好意，但长生与我主仆一场我希望能亲自找到他。”

　　齐疏瞧了一眼不远处还在进食的乌鸦与野狗又瞧了一眼眼前身娇肉贵的伯府小少爷，走近扶住看着一脸虚弱快要晕倒的云毅鸣：“我陪你一道去。”

　　天幸伯府派去处理长生尸首的人嫌肮脏晦气在乱葬岗外围随便找了个尚算干净的地方一丢了事，找到长生已经被虫和野兽分食的尸首时云毅鸣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一瞬间抽干了一样瘫坐在地齐疏扶都没扶住，他下意识地想去触碰长生的尸首被齐疏拦了下来。

　　“会染上尸毒。”

　　“那怎么办？”云毅鸣苍白着脸问着，他一心只想着要给长生收尸但没想到尸首过了那么多天会产生尸毒。

　　齐疏看了一眼日头眼下已经天黑了大半再在这里待下去怕是不安全。

　　“天快全黑了，夜里野兽更多你我都会有危险，我先送你回伯府，明日天亮你叫府上的人请义庄的人来为其收殓比较稳妥。”

　　云毅鸣面露难色，道：“我要是回去了怕是就不能再为长生收尸了。”

　　听到这齐疏也猜出了几分云毅鸣的难处，他道：“那你有钱吗？”

　　“什么？”

　　齐疏解释：“若是你信得过我我可以替你去义庄找人安排他入土为安。”

　　云毅鸣本来就是准备来给长生办身后事的钱倒是带了不少，听齐疏这么提议赶忙掏出鼓鼓囊囊的钱袋塞给齐疏。

　　齐疏接过打开一看全是金珠，不由哑然失笑还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

　　“这可是普通人家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你就这么信我不怕我拿了钱不办事？”

　　云毅鸣抬头直直望着齐疏答道：“良善之人不会这么干，聪明之人也不会干竭泽而渔的事。”

　　齐疏与他那双澄澈的眼睛对视，突然觉得很有趣，明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却学着大人的样子说话弯弯绕绕的。

　　“嗯……良善之人，聪明之人，云二少爷认为我是哪一种？”

　　云毅鸣答：“自然是两者皆是。”

　　齐疏笑了一下似乎很满意云毅鸣这个答案，他从云毅鸣的荷包里取出了一枚金豆揣进怀里其余的物归原主。

　　“既良善又聪明的人告诉你，这些事一颗金豆都绰绰有余，余下的钱办完事了我会还你，下次别再傻乎乎地当散财童子了。”

　　事情说定齐疏就护送云毅鸣回伯府，许是没人料到他们会跑去乱葬岗一路上太平无事，不仅追杀云毅鸣的人全无踪影就连伯府派出去找云毅鸣的人也一个都没有遇到，一到伯府门口云毅鸣就被门房和等消息的仆役簇拥进去，云毅鸣再转头看时齐疏正跟闻讯赶来的大管事交谈，感受到云毅鸣的视线齐疏还遥遥冲他点头微笑了一下。

　　云毅鸣被仆役带到正厅，全家人都在座，忠勇伯云重雷劈头盖脸就把云毅鸣臭骂了一顿，先是骂他不懂事身子刚好就找借口往外头跑，再是责怪他脱险了不第一时间回家害全家人担心，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云毅鸣心里清楚自从他身子毁了绝了科考之路后在孙思琴孜孜不倦的枕头风下自己在父亲眼里就没有顺眼的地方，云重雷骂了半天见云毅鸣面无表情安静听训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欲再骂两句就听老夫人轻咳了两声，道：“行了，救鸣哥儿回来那孩子还在偏厅等着呢。”

　　云重雷表情一僵立马偃旗息鼓喝了口茶唤下人把齐疏带来，等齐疏到的时候云重雷已经笑眯眯地摆出一副和善长辈的模样。

　　“没想到是贤侄你救了我们家毅鸣，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一旁的孙思琴问道：“伯爷认识这孩子？”

　　云重雷乐呵呵道：“你可还记得前年我去剿匪回来曾同你说过遇到一位少年英才不仅献计还随我一同剿匪英勇非常，那少年便是齐贤侄。”

　　此言一出在座几人都对齐疏刮目相看，那剿匪少年的事迹云重雷剿匪回来之后一直赞不绝口伯府上下都听闻过，齐疏即献策又出力最后一点奖赏都不要只说能看到家乡安宁自己的亲朋好友出门不必再战战兢兢便已是最好的奖励，真真的才智品行都无可挑剔他日必成大器，当年无数的人都想结交齐疏可惜这少年不愿与权贵多有接触，剿匪之后便告辞回家打猎种地去了，任谁来都无动于衷。

　　老夫人身后的刘妈妈终于想起眼前这个眼熟的少年自己曾经在市集见到过好几次，每次都在兜售一些菜蔬野味，于是在老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一次好不容易有机会结交云重雷自然不会错过，他知道齐疏家里环境不好，既然这次齐疏救了云毅鸣他便想赠金报答却被齐疏婉拒了。

　　齐疏拒绝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救云毅鸣只是路见不平并不希望云家有所回报，说着就要告辞，眼看齐疏要走自己没有留住人云重雷心中暗暗惋惜没想到老夫人却在此时开口。

　　“听闻齐小友时常去市集售卖一些菜蔬野味之类，不知可否卖予我们府中？”

　　这下子齐疏停下来脚步，正儿八经地跟老夫人谈起了菜价，齐疏开的价格公道老夫人自然是照单全收，于是一来一往齐疏每个月给伯府送菜的事就敲定了。

　　直到齐疏走了云重雷送老夫人回院里还没反应过来，这万般难结交的少年就这么因为几十文钱一个月的菜给留住了？

　　老夫人看着自己儿子一脸想不通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提点了几句：“你啊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还是不了解这些寒门出身的子弟，他们重清名你却拿钱财去砸在他们眼里那就跟侮辱没什么区别。”

　　云重雷不服：“可母亲您不也……”

　　老夫人瞪他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他卖菜我买菜公平交易何来拿钱砸一说？你要记住再清高的人也要吃饭，没人会跟钱过不去但怎么把钱给出去给多少是一门学问。我现在替你把人留住了至于之后如何结交收拢人心，就看你自己了。”

　　待云重雷走了刘妈妈才不解地问：“齐疏不过就是个有些才华的穷小子为何伯爷想要拉拢他？”

　　老夫人道：“那齐家小子的确没什么，再有才华不过还是个无官无职的少年郎罢了，不过他有个好师父，闻名天下的柳夫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结交的。”

　　当世儒林有两大家备受天下学子推崇，一位是当朝宰相沈行秋另一位就是柳夫子柳昭，若是他们伯府的孩子能拜入柳夫子门下那必定前程似锦，她已经替他们抓住了这个机缘剩下的就看他们个人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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