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

　　00：
　　十一个秋天的身死，蝴蝶才会忘却相思。

　　*
　　脑中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迅速飞过。
　　一个手链而已，乔乐也握紧手机的手从腕部顷刻僵硬至指尖。

　　她大概想错了——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会幻听那熟悉的称呼两字，心口忽而一滞。
　　马路上看见戴着黑色口罩帽子的男生，思绪会被牵引，直到错过绿灯。
　　甚至在偶尔的梦里，回到久违的高中时代。

　　怎么会，四年了还对一个人如此念念不忘。

　　她不觉得自己是个长情的人，可是——
　　乔乐也温吞地想起那串手链，亲手为他扣上的绳结，到头来变成她的心结。

　　这几年总是多愁善感，一点点小事就陷入回忆。
　　人要朝前看，往前走。

　　片刻，乔乐也重拾表情抬起头，对于洋说：“没事，以为看见故人。”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英国呢。

　　她喝多了，也是真的想多了。
　　神志不清。

　　于洋没再多说什么，转头去整理今晚宴会上的名片。

　　乔乐也端坐在那，退出那个视频。她认真决定，再也不要想起他。
　　她说过的，不要再联系。

　　从法国回来后，络绎不绝的资源方，于洋忙得合不拢嘴，而乔乐也接下一个又一个工作，连医生都建议她放松片刻。
　　照于洋的看法，小乔姐在反复看报道的那个时候开始，就试图用高强度工作麻痹自己。
　　她倒是想成为小乔姐的心灵开导师。

　　别看小乔姐长相妖艳，不说话时疏冷淡漠，但其实她为人温和安静，就像朵月季一样，不争不抢静望月光，心事藏心底芬香留路人。
　　所以，于洋没办法，爱莫能助。

　　乔乐也倒专心致志搞事业，她想趁着事业上升期，筹钱，开一家花店，乔钟良是店主。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
　　二十三岁那年，她做到了，在岚城一隅开了家花店。

　　她也做到了，二十四岁，整整三年时间没有任何怀念。
　　仿佛视频从不存在。

　　☆
　　二零二五，九月霜序。
　　岚城，阴天，气温16℃~27℃。

　　“阴天这温度还高得要命。”于洋烫着大波浪，“岚城的天气，这三年来我是一点摸不透。”
　　从巴黎回来后，她们的工作重心在岚城发展，因此乔乐也和于洋合租了三年的公寓。

　　今天是于洋搬出公寓的日子，她决定环游世界一年，重拾摄影大自然的宏图。
　　“等我出去磨练磨练，到时候拍大片。”

　　于洋还贴心地给乔乐也找好了新助理兼新舍友。

　　“小乔姐，我找人你放心，虽然此女不会摄影，她摄影技术在我们宿舍称不上第一，因为她是倒数。”
　　“但我已经把助理的工作一五一十交代好了，保证她做到滴水不漏。”

　　于洋管她叫了这么多年的小乔姐，是因为发现两人同是零一年生，只不过乔乐也三月，于洋四月。
　　是了，于洋口中的新助理是她的大学同学。

　　“对了，她叫米乐小姐。”于洋丢下这句话就开始了她的环球之旅。

　　这几天，乔乐也听从医生医嘱，修身养性，偶尔看看书，偶尔去乔钟良的花店拍拍月季。

　　于洋早早把密码给了米乐。
　　大门解锁的机械声响起时，她正在看着书。

　　“你好——”来人道，“请问有人吗？”

　　乔乐也摘下耳机，确认玄关处传来声响。
　　她拿起手机才看见两分钟前，备注米乐的人发来微信。

　　于是她朝门口走去，顺带打出一行字准备发给于洋，比如米乐来了，你玩得开心。
　　她的脚步还没顿住，门口那人爆出一声尖叫：“班长！”

　　乔乐也僵硬地抬头，被那两个字震在原地。

　　对面人猛地扯掉口罩，露出全脸，“我草！！是我啊，米筱亦！”

　　“乔——乐——也——！！！”米筱亦把面前的行李箱一推，冲着她就张牙舞爪飞过来，给了她个结实的抱，“这几年你玩失踪play啊，我草，我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去培训一年回来信息闭塞的痛苦，你知不知道我和小狐狸知道那些事情后多难过，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怎么一个人承担，我草，我他妈在放什么狗屁，我现在应该说些什么啊。”

　　乔乐也从恍然中回神。

　　米筱亦已经成了个泪人，她把脑袋退出来，看着乔乐也语无伦次：“我可以亲你一口吗？这不是在梦里吧。”
　　“......”

　　相比泪人，乔乐也的情绪只有在最初的见面有那么一丝波澜。
　　她捏起一张纸巾递给对面沙发上的人：“擦擦。”

　　“我还可以叫你班长吗，还是乔乐也呀，或者喊你老板，可是我改不了口怎么办，呜呜。”
　　“......”

　　“哎呀，班长你这有小镜子吗，我是不是哭得好丑，呜呜呜。”
　　“......”

　　米筱亦是真的止不住泪，她想骂乔乐也笨蛋，骂她傻蛋，甚至骂她蠢蛋，可在看到乔乐也的第一眼，不到两年的高中记忆却这么深刻，像走马灯一样迅速飞过，其中几个片段猛地攻击她的大脑。
　　比如，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每个人都在欺负乔乐也。

　　一想到这，她就替她好委屈好委屈，紧接着毫不过脑，条件反射就冲了过去。

　　乔乐也又递了镜子给她，然后拿起手机，把编辑好的那行改掉。

　　【微信】
　　【7（乔）：于洋，你确认你的大学同学是叫米乐？】

　　对方回得极快，甩来几条语音。
　　乔乐也本来想转文字，但看米筱亦哭得这么伤心，于是把音量调大，准备分散些泪人的注意力。

　　于洋仿佛在她耳边尖叫，“我傻了！她原名叫米筱亦，我们天天喊她米乐小姐米乐小姐，我都快忘记她的本名了。”
　　“对了，我还没跟她介绍你，人老忘性大了，不过你俩应该见面了吧，我就不多此一举啦。”
　　“你俩一定能迅速熟络，米筱亦她干啥不行，八卦第一名，噢我好像偏题了...”
　　“......”

　　熟得不能再熟。
　　语音播放完毕，米筱亦抽噎着抬头，两人对视片刻。
　　果然，乔乐也在她眼中看见了迅速燃起的八卦熊火。

　　“当年退学......”
　　“家里的事。”她答，“后来复读过。”

　　“那林......”
　　“和平分手。”乔乐也轻描淡写。

　　米筱亦不问了，只是又多嘴了句：“我可以把这个喜事告诉小狐狸听吗？”
　　喜事......

　　不出两分钟，乔乐也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本狸：女神！！！我是荧纤，速速通过！】

　　她怀疑，今晚上三个人就会碰面。
　　事实也是如此。

　　夜市大排档，乔乐也坐一边，两人排排坐对面，其中一个人死死盯着乔乐也。
　　荧纤眼圈发烫，一眨眼，大颗的眼泪就砸在摊面上。

　　妹子哭着兴师问罪：“怎么不跟我们来往了，说走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电话换了，还删好友，微信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一声呜哇就哭出来，引得旁人侧目。

　　乔乐也又开始递纸。

　　荧纤擦干，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女神，当年你的这本落在学校，没人认领，我只看了扉页，确认是你的之后，里边的内容我一点没看。”

　　乔乐也眼皮猛地一抽，她抬手接过，却扯不过来。

　　荧纤再次泪眼汪汪：“女神，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啊，日日想夜夜思，辗转反侧魂不守舍。”
　　她停了会，转头止住泪腺，问米筱亦：“还有什么成语，毕业太久忘光光了。”
　　“......”

　　“对的，日思夜想，朝思暮想，辗转反侧魂不守舍。”

　　乔乐也无奈地笑：“好了你俩，别哭了。”

　　荧纤激动地捂嘴，日记本顺势落在她手里。
　　荧纤：“呜呜，妈妈！时隔七年我终于看见女神笑了。”

　　乔乐也失语半瞬，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心在这一刻轻而落下，有密密的温暖渐慢填进去。

　　米筱亦的手机铃声掐点响起，她迟疑地滑下接听。
　　而后一个大嗓音从里面传出来：“米筱亦，你不是说好今晚上请客吗？你人呢，本少爷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
　　她：“去去去，我只是说请，又没说今晚。”

　　对面似乎不依不挠，追问明晚还是后天。
　　米筱亦瞄了眼乔乐也，“小澈子你别太烦，姐姐我还有事，挂了挂了。”

　　乔乐也淡定地站起身，“我去点饮品，你们呢，还是喝珍珠奶茶吗？”
　　就像在高中的时候。

　　她走到不远处的咖啡厅。
　　“一杯拿铁。”

　　这些年她已经养成了咖啡不离手的习惯。

　　柜台前，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发色是很纯粹的黑，几缕没别到耳后的发垂落下来，眉眼都温柔了几分。
　　因为在低头看手机，光衬得她眼睛很亮，睫毛长而卷翘。

　　这位生得极其好看，服务生看呆了。

　　乔乐也回完消息，不免疑虑：“一杯拿铁，打包。”
　　服务生回过神来，“您好，小姐。本店正在举办活动，单点饮品加七块可任意选择这面单上的点心一份，您看看是否参加活动呢？”男生紧盯着她，心里琢磨着怎么跟眼前的人要个联系方式。

　　“不参加，谢谢。”
　　“非常划算的，我们这些点心单价都是二十七元一份呢。”

　　乔乐也抬眸，重复道：“不参加。”

　　“是这样的，小姐，”男生扯出一抹微笑，“我们这还有个中秋节活动，写上对本店的意见和联系方式，下次来本店报上尾号可免费获得一份节日小礼包。”
　　这活动当然是假的，他愿意自掏腰包。

　　乔乐也盯了他半晌，接过笔：“纸给我。”

　　她把那张纸覆在自己掌心，写得颇为认真，写完后拿铁已经放到她面前了。
　　她对折放下，拿起那杯拿铁，头也不回地出了咖啡厅。

　　男生反应过来，赶紧打开面前的纸张。
　　上面字迹娟秀，写着三个字。
　　我是同。

　　☆
　　昨天发生的事实在突然。
　　她其实还不太适应生活又变得热闹起来，确切来说是没有想到，还会碰见高中同学。

　　七年之后，大家都会变，她认为再见面也会生疏，至多点头之交。
　　可是那两人泪眼汪汪的场景历历在目，让她觉得，她们还是朋友。

　　中秋节这天，她回到花店里，和乔钟良吃了顿中秋饭。
　　饭桌上，乔钟良说从旧柜箱里翻出一条干净围巾，天冷了可以戴上。

　　“已经用袋子装好放在桌上了，乐乐。”

　　乔乐也狐疑，她没买过什么围巾。
　　末了，她夹起一块鱼给老钟，“好的，谢谢爸。”

　　等收拾完餐桌，她一个人回到卧室里，打开袋子的那刻，思绪乱飞，一发不可收拾。
　　一些高中片段猛地窜上脑际。

　　卧室安静到几乎伶俜，直到传来乔乐也的一声轻叹，她伸出手，把袋口重新绑紧，然后拉开抽屉准备放进去。
　　目光却又是一愣，抽屉里躺着那本日记本，拿回来之后她就放在了这。

　　她凝思而后望向窗外，恍惚间看见一颗梧桐树，树下少年的身影卓然而立，他笑着，喊她阿也。
　　初夏的阳光很好，他的小梨涡也是。

　　可这里没有梧桐树，那年她搬家后再没搭过707路，再没见过记忆里的少年。

　　她良久回神，视线落在桌上的日记本上。
　　她都忘了是多少秒前把它拿出来的。

　　七年之久，封面已经破旧不堪。

　　乔乐也抱着一种坦然的心情，解开扣住的绳索，掀开纸页，像偶遇故人点头之交。

　　扉页写着：当你准备翻开它时，请不要嘲笑当年的我。
　　下面跟着落下一个字：好。

　　她认识那个字迹，因为曾经写满了她的青春。

　　—
　　盛季已过，窗外蝴蝶忽而落入她的眼睛里，它循着光来，却隔着窗，于是只能望着一片光明小小停息。
　　它像是发皱的蓝色冰块，刚刚解冻，还盖着霜。

　　她轻轻拉开一条间隙，蝴蝶飞了进来，落在扉页的一角，随后又飞回了那无尽的黑夜。
　　乔乐也盯着它的方向出神，这瞬间像蝴蝶的梦境，坠入一场月季编织的温柔陷阱。

　　回忆这件事就像一阵风，打在蝴蝶的翅膀。
　　而那只从她心中飞出。

　　结果秋风也不自由，呼吸着蝴蝶的忧伤，与她同频。

　　乔乐也低下头，翻开第一页。
　　记忆里的少年，曾被她一笔一划铺满纸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