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但暗恋替身八百年

　　“山君。”

　　虽然对面不过是片区区残魄，小白还是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然后问道：“你为何要找祝九羲？”
　　虞月照：“这厮信誓旦旦要与我一生一世，怎会由我稀里糊涂地死了？”
　　小白：“也就是说……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虞月照摇摇头。
　　“据我所知。”小白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三百年前，从弑魂台上魂魄崩裂而死——而该死的人，本该是祝九羲。”
　　“……什么？”

　　三百年……弑魂台……魂魄崩裂……祝九羲……
　　这些字一个接一个砸过来，像是一把接一把的利刃，欲要生生撕裂魂魄，剜出最深处的东西。
　　这痛苦，竟比那日复一日的天雷更难承受，残魄颤抖着，光芒一点点变成了血红色，像是血泪在慢慢洇开。
　　小白大惊失色，赶忙为他注入灵力，“对不起，我没想到……”
　　虞月照叹了口气，“死了也就罢了，我咋还啥也想不起来了呢？这不成弱智鬼了？”
　　“没关系，我陪你慢慢想。”小白温声道：“在你恢复，我都不会离开。”
　　饶是如此情境下，虞月照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现在的鬼卒，服务都这么到位吗？”
　　小白一愣，随后也浅浅笑了：“地府搞活动，包你满意。”
　　虞月照感动得冒泡：“那你明日，能帮我带一只扒鸡吗？”

　　往后的每一日，小白在搜寻复魂之法的同时，也会带天南海北的美食来，让虞月照一饱口福。
　　两人遂渐渐熟络起来。
　　虞月照醒了之后心情不错，胃口也好，已从一个萤火虫长成了透明的孩童模样，除了还是想不起自己咋死的之外，一切算得上安好。

　　这日，小白没有拎吃的，却提了两壶酒。
　　还拿出一张圆形的金纸，施法挂在半空之上，像是一轮澄明的月亮，在漫空的雷电中晕开淡淡的光芒。
　　“——今日是人间的中秋。”
　　两人对着这轮纸糊的月亮，一时间，不由都有些百感交集。

　　“山君，我敬你。”小白斟满酒杯，轻轻说：“以往的中秋都是我独自对月伤怀，今年与你共饮，便算团圆。”
　　虞月照有些诧异：“小白啊，你这样好的鬼，生前也定是个很好的人，怎会如此？”
　　“我从很小的时候便背井离乡，苦修仙法，却因资质凡庸而注定失败。”小白漆黑眼眸中隐有光芒闪动，“我还有一个……心上人，他在我最迷茫的时候点醒了我，可那时的我自卑又懦弱，终究与他擦肩而过——你看啊，我这一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追上。”
　　虞月照飘到他身前，用虚无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啊，你得看开点。超凡资质有几个人有？只要心念不移，这一辈子就不算虚度。还有啊，你既喜欢谁就大胆去追嘛，兴许就有机会呢？”
　　小白摇了摇头，“没机会了。”
　　“胡说！”虞月照重重一拍，虽然毫无重量，但还是把小白震了一跳，“你再惨还能惨过我吗？你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可我还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鬼地方，重新开始呢！”
　　小白终于露出些笑容，“山君一定可以做到的。”
　　“这才对嘛。我这残魄都能做到，你就更可以了。”虞月照眉眼弯弯，又说：“对了，眼下我也不是什么山君了，听着怪伤感的……你就同祝九羲一样，叫我阿照吧。”
　　小白这次却并未从善如流，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开口：“不知山君可有表字？”
　　“表字？”
　　“在我们人间，除了姓与名之外，通常还会取字，与名相映。”
　　“哦，我想起来了！”虞月照拍拍手，“祝九羲大名祝曜，听起来可像猪妖……他说他当年没少被同门嘲笑，后来有个好心肠的师兄看不过去，就给他取了九羲二字。我就开玩笑说让咱师兄给我也取一个，不想他可严肃地说他师兄日理万机，才没那闲工夫……”

　　“——皎皎。”

　　“哈？”
　　“月照花林，其光皎皎。”小白望了望月亮，又望了望虞月照，目光柔和，“皎皎二字，正称山君名中之月色。”
　　“月照…皎皎…这名字美得很！待我回去，定好好告诉祝九羲，这世上可不是只有他师兄一人会取名字！”
　　小白看着眼前这气鼓鼓的透明人，不由莞尔，“皎皎，你和……魔尊，是怎么认识的？”
　　“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虞月照喝了口酒，懒散地往地上一躺，“祝九羲这厮，脸臭嘴硬神经病，可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他可不这样。”
　　“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灵修老儿也不知抽了什么疯，突然下令诛杀所有没被他们天庭登记的山野精怪……”

　　——五百年前。

　　灵修听信谗言，发布诛妖令，一时间群妖震惶。
　　而沧嶷，作为一座没有神明庇佑的妖山，万妖野蛮生长，自然首当其冲。
　　这些天地自然孕育的生灵，被上位者以个人好恶抹去，就像拂走一粒无关紧要的埃尘。
　　一时间，天兵如黑云压顶，山妖们知道末日将至，漫山遍野彻夜哀鸣。
　　可虞月照偏不信这个邪。
　　他独自一妖，站到了万仞山门前。鎏金的日光倾泻下来，遍渡周身，凛然神圣不可逼视。一时之间，竟连天兵也被震慑住了。
　　然后，虞月照一夫当关，将天帝老儿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这场恶战，起初只有虞月照拼死抵抗，渐渐的，所有妖怪都加入了战局，跟天兵斗争到底。
　　虞月照还感知到，在这战局之中，还有一股不属于妖怪的力量，在暗中帮助他们——自己偷偷转移老弱病残的时候，那人就默契地引开天兵……
　　大战持续了整整半月，后来正赶上灵修老儿万岁寿宴，天宫需要多加守卫，这才把天兵们都召了回去，闹剧终结。
　　空留下沧嶷山满目疮痍，尸横遍野，虞月照也灵力耗尽，内外俱伤，彻底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回到了虞水中——他出生的地方。月色下的河水再一次温柔地接纳了他，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沧嶷山被人修整过，已然恢复了宁静，虞水周围也布起一圈结界，让他可以清静地休养生息……
　　虞月照实在好奇，这个一直暗中相助又如此体贴的，究竟是什么人？
　　还没等他探个究竟，意外却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那天他正舒舒服服在河水中泡澡，却有人忽然解开了虞水周围的结界！
　　浓黑夜色中，一个遮天蔽日的黑影提剑闯入，周身的戾气激得花木河流都不安地震颤起来。
　　虞月照心里一惊，他的功力现在甚至支撑不了变出一套衣服，情急之下只得背过身去，青丝如海藻般铺散在水面，遮住了水下的躯体。
　　他压低声音，语气威严：“本君是这沧嶷山之主，尔等速速离开，本君可饶你擅闯之罪。如若不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黑影非但没怕，反倒一步步压上前来。虞月照甚至能感知到，他手中长剑正直直地指着自己，不断发出兴奋的嗡鸣。
　　“回过头来。”——那黑影沉沉地说。

　　回就回，大爷的我怕你不成……虞月照把心一横，回身的同时调动仅剩的灵力，催动岸边木叶花草，化作箭矢齐齐攻向那人。
　　可那黑影依然岿然不动，只是微散出一点魔气，便将那些花草瞬间烧成烟烬。与此同时，长剑出手，瞬息之间逼近虞月照的眉心！
　　虞月照哭笑不得，没死在天帝老儿的淫威之下，倒要死在他魔族手中，这上哪说理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剑却停在了距他眉心毫厘处，终究没有刺下来。
　　因着月色之下，剑光之间，黑影看清了对面的模样——

　　浩渺的烟波流动在山鬼身侧，缓缓氤开一张清水芙蓉般的脸。精巧白皙的下颌上，水珠盈盈滴落，落而复生。
　　那双水碧色的妖瞳，望过来时，亦嗔亦怒，却又被水色映得如月如雾。

　　那个高大的黑影便奇异地僵住了。
　　片刻之后，他将犹自挣动的剑尖压下，转而拾起地上的彩衣递给虞月照，“我察觉到有天兵隐匿此地，故一路追查，不想冲撞了山君，还请勿怪……”
　　这，就是祝九羲对虞月照说的第一句话。
　　虞月照翻个白眼，莫名其妙。
　　然后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开口说了第二句话——“跟我，成婚”。

　　虞月照已有些微醺，此时转着酒杯吃吃笑起来，“我知道祝九羲就是那个一直暗中帮我们的人，加上这厮好一顿死缠烂打，再加上他长得确实不赖哈哈哈，也便由了他。”
　　小白眼帘低垂，“你既说是暗中相助，又如何确定是祝九羲呢？”
　　“那结界是只有玄清阙弟子才会建的清云界，可玄清阙那帮臭道士，个个道貌岸然，占了我们沧嶷山的中心山脉还不知足，还想除掉妖族做沧嶷山之主……眼见着妖族大祸，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施以援手？——肯帮我们、又敢违抗天界，或者说就是为了违抗天界才帮我们的，也就只有九羲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小白却只是喝酒，不发一言。
　　“小白？小白？”虞月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咋啦？”
　　“无事。”小白回过神来，眼睛里满是浮动的光影，“那你和魔尊在一起……可感到欢喜吗？”
　　虞月照一愣，小白这是怎么了，他并不是这么八卦的人啊……但是欢喜？欢喜吗？
　　从未有人这么问过他。

　　一开始定然是欢喜的，可后来……那些争吵、指责、挑刺……无止无休……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
　　“或者说，你爱他吗？”
　　爱？那又是什么？
　　这个常常在世人口中被提起的词，也适用于妖魔吗？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虞月照实话实说，“我只知道为了报他对妖族的恩情，我是可以为他去死的——这是爱吗？”
　　他这样说着，忽然灵光一闪，“诶小白，我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了！一定是祝九羲造了天庭的反，灵修老儿要处死他，我替他去死了！一定是这样！”
　　小白并不惊讶，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温柔而深刻，“可是皎皎，我想真正的爱，是生时欢喜无间，死时…毫无遗憾。”

　　不知为何，虞月照的心口隐隐地疼起来，他扯出一丝笑，“可是为他死，我没什么遗憾啊。”
　　小白的声音轻若鸿羽，“若无遗憾，你现在早应魂飞魄散了才对，又怎么会强留下一片残魄存于世间？”

　　像是一道惊雷闪过，虞月照呆立当场。
　　是啊，为什么？
　　我是为什么在不可能的绝境里，挣扎着活了下来？

　　“小白。”很久之后，虞月照沙哑着开口，“我想……见见祝九羲。”
　　“也许，只有见了他，我才能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