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

　　华贵的镶金马车在宫道快速行驶，似是要赶上垂垂的夕阳。
　　“陛下，陛下——，我要见陛下！”
　　一位朝臣哭喊着，以身硬生生拦住马车。
　　车帘被车内剑鞘缓缓掀开，朝臣恰好对上那双墨黑的眼瞳，那双眸子好看的很，却是刀刃般的冰冷，凶狠，带着俾睨万物的倨傲，令人难以直视，怕下一秒坠入这眸中漆黑的深潭。
　　朝臣的气势立刻被削了一大截，嘴脸瞬间变得阿谀谄媚：“陛下呀……臣是冤枉的，翎王拿臣的妻儿做威胁，臣不得不答应，而且……臣也并未向他透露多少……”
　　话音未落，数张厚纸被霍骁从车内倾数扔下，朝臣战战兢兢捡起看着上面他曾给翎王写的密信，甚至还商量好叛军的间谍。
　　“好好看看，好好欣赏你们的手笔。”霍骁冷冰冰开口。
　　“李卿，凑近些，孤告诉你减轻罪责的条件。”
　　待那朝臣凑近后，霍骁从车中抱起一头小狼，将朝臣的头一把按到饿狼的嘴里，随即将狼并与朝臣推至车外，宫道落下的玉兰花染上了明晃晃的鲜红……
　　朝臣濒死时，不真切的听到车中人冷冰冰的话语：“狼子野心，就该被狼啃食掉这颗脏心。”

　　最终霍骁从未出现，无可奈何殿决定让礼部选拔，几乎让所有秀女都心怀不满，但毕竟谁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天意弄人罢了。这些金枝玉叶的贵女们便都成了宫妃。
　　自此，便被困在这方朱红的宫墙中。

　　赵姮踏进缀仙楼，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月光，细细打量一番，一张柔软的木床，一床锦被，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满屋子清新闲适，倒也雅致。
　　“无忧，你且过来”
　　赵姮轻抚鬓角，侧过身唤，无忧轻轻走过来。
　　“主子，何事？”
　　赵姮心虚般微微低头，犹豫了一会，沉重开口：
　　“无忧……你且离开这里吧，回府，莫要再回来。”
　　无忧听罢，满脸疑惑，紧紧抿住薄唇，心中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嗖冷箭射穿，垂下的手无端的颤抖，美眸微张，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
　　“敢问主子为何要让奴婢走？”
　　赵姮心知肚明，此番入宫，便是死劫，若她弑君未果，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便也要受牵连，无忧自小与她同吃同穿，她内心仅存的良心告诉她要保护她，决不让她受牵连。
　　“这人呐，总有厌倦了的时候，你近日不得我欢心，也不讨喜，惹得我心里不爽利。”
　　无忧见状打了个寒噤，心止不住的痛彻地颤，想不明白为何平日里待她如亲姊妹的主子性情大变，为何只一瞬间便要弃了她。
　　一个忍着心痛无可奈何将其赶走。
　　一个兼着不舍不愿却又只得离开。
　　相伴数载，相知朝夕，赵姮早已离不开她，赵姮记得她亲手为她做的糕点的滋味，曾有段时间日夜哀愁，她踏进膳房便是数日，再踏进赵姮的闺房，每日便有不重样的糕点，每次她下咽的糕点中总有骄阳般温暖的纸条；记得她赠予的方胜结，她总想解开，却从未解开过。
　　那结的寓意是什么来着？她大抵忘却了。
　　好像是……一生平安。
　　赵姮看见伴她风雨的她被侍卫野蛮拽走，不容解释，也不容一句送别，这或许，是她们的最终了。
　　赵姮独自拿着那方胜结发愣，怎奈痛楚却下眉头，又上心头，汹涌如猛兽，她用力扯结，想着能解开……可又是无法解开，过去是，今后也是。
　　“无忧，这结我解不开了，那就祝你日后在远处……一生平安。”
　　深宫院内，美人酒入愁肠。

　　赵姮恹恹坐在椅子上，一手支头，美眸轻阖。
　　“奴才给赵常在请安了。”太监的声音尖细高昂，赵姮缓缓睁眼，轻瞥殿中数个宫女服制的豆蔻少女。
　　“您宫中缺个贴身婢女，奴才奉内务府之意，特地给您选了几个精细伶俐的丫头任您挑选。”
　　赵姮感到厌烦，又轻阖眼眸，懒懒开口：“一个个来吧。”
　　宫女们都是中规中矩的，赵姮觉得毫无趣味，直至听见一声活泼真挚的话语：“奴婢叫阿鲤，是新来的，小主这等美人儿，令奴婢看了都心动呢，奴婢是极想留在您宫里的！”
　　“啧，宫仪怎么教的你这丫头规矩！还不退下，当心冒犯了贵人！”
　　赵姮睁眼，仔细瞧着面前的少女，脸稍有些圆润，一头简单不过的丫鬟髻，她的眼里仿佛有星子，是赵姮从未见过的盈亮的眸子，她瞪那太监一眼，打断他的怒斥：“叫什么名字？”
　　“回小主，奴婢叫阿鲤。”
　　名唤阿鲤的宫女思索一会，又补上一句：“鲤鱼的鲤，是尚宫嬷嬷第一次瞧见奴婢时奴婢正偷吃红烧鲤鱼……嬷嬷便赐了此名。”
　　少女出成豆蔻的青涩圆脸上晕开一抹浅浅的绯红云。
　　赵姮觉得这名有趣，淡漠的眼中有了一丝笑意。
　　赵姮沉吟片刻，转头吩咐一旁的太监：“记下阿鲤留用。”
　　阿鲤笑逐颜开拜谢道：“多谢主子！”
　　待那太监欲出门，赵姮向一旁的婢女使个眼色，那婢女会意，随即赶上前去，塞给小德子十碇黄金。
　　那太监见了金子，小心翼翼的颠了颠，确定是沉甸甸的份量后笑逐颜开，赶紧便回头向赵姮行了大礼答谢。赵姮轻抚头上金钗，朱唇轻启，嫣然一笑道：“公公此番辛苦了，聊表小小心意罢了，若是这金子还不够，您尽管直言。”
　　一脸肥肉的太监受宠若惊，伏在地上满脸谄媚的阿谀逢迎：“嗐，小主这是什么话，奴才懂，自会在陛下面前多说您的好话，您一副好容貌，又识大体，平步青云是迟早的事！”
　　赵姮嘴角的笑意僵住了，乌黑深邃的美眸泛着冰冷的寒意直勾勾盯着那全然不知意太监，远山黛般的柳叶细眉轻轻挑起，令人毛骨悚然，周身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危险。

　　“公公，你说的话……本宫不爱听。”

　　赵姮骤然变了脸，她的声音低了三度，冷冽至极。

　　那寒意直逼太监而来，令他胆寒，太监小心翼翼抬眸，方才笑靥如花的美人一瞬间便如性情大变般，活脱脱变成杀意凛然的蛇蝎。他这才会意，这恐怕怕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他匍匐的身躯有些颤抖了，轻轻擦拭额角汗珠，小心翼翼询问：“那……小主想要什么？”
　　赵姮轻笑一声，微微颔首：
　　“公公别紧张呐，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很简单，本宫命令你从今天开始盯紧陛下，时时刻刻向本宫汇报陛下的行程，你只要做好这件事，本宫保你一世荣华，若是向陛下或身边人走漏了风声……公公能说会道的舌头……”
　　赵姮掏出一把刃，在他眼前晃一晃，刀刃冷冽的寒光裹住那太监的周身，只觉战战兢兢退无可退。

　　“恐怕保不住了。”赵姮晃着刃阴森森开口。

　　“奴、奴才必定效忠主子，奴才名唤小德子，景、景仪宫外的太监，您可以随时来找奴才……”
　　摇曳的烛光映着赵姮凌厉冰冷又满是笑意的眸子，令人不寒而栗。

　　……
　　无忧孤零零走在府里小径上，恹恹踢着脚下石子，一声凄厉的大喊打破了她的沉思——

　　“老爷，姮虽不是我们亲女儿，可您也不该送她入宫！新帝残暴谁人不知？若她被发现，岂不是断送了她的后路！您这是硬生生将她推入鬼门关啊！”

　　随着不远处屋内的打碎杯子声，无忧怀着疑惑小心翼翼走近屋子，倚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接着便传来周麟痛心疾首的声音：

　　“我亦知晓，可那丫头聪明，她满门被陛下杀害，如今得了机会，她自然也愿望手刃仇人！她恨陛下入骨，复仇天经地义！我这也是为她好啊，这是成全了她！”

　　夫人的声音紧接传来：
　　“可她会死啊！这么多年来，妾仍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对待，不然您以为她为何要把无忧送回来？”

　　“况且那丫头向来不喜委屈了自己，我最是了解她，寻常人若要复仇，便是刻意接近诱惑，这等方法她断然是不会用的，她定想抓住最快的时机。若说她聪慧，她复仇的手段却不走寻常路；若说她愚蠢，可她又精通计谋……唉。”

　　夫人咽了咽口水，语气稍有缓和：“她是怕她的死会牵连到无忧，无忧与她的交情您不知否？她二人自小形影不离，若非她将死，是断断不会狠下心来送她回来的。”

　　“赵姮做的对，我早就告诉过她，要想做成大事，就要学会狠下心来，该动手就动手，该放手也便放手，不可为无谓的情感成为她复仇路上的绊脚石！”周麟的语气斩钉截铁。

　　无忧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耳畔轰鸣，感到天旋地转，接受不了可怕的事实，她想闭上眼避开现实，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涌来，心中是难言的复杂。若说喜，便是赵姮原并没有真正厌弃了自己；若说悲，她此行大凶，极大化为黄泉下冤骨……

　　她的担忧与悲最终仍是盖过了一瞬间的喜。

　　“姮有危险……我不能坐视不管。”

　　她毅然起身，不顾任何人看向她的眼光，迈开步子，推开挡道的人，不顾一切的冲出府，穿过人流如织的街市，疾风般向皇宫跑去。

　　“赵姮，从前是你保护我，如今换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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