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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
伦敦时间早上六点,博涅斯已经坐在水仙丛边的桌子上吃上了早餐,几十年如一日的一片面包一个煎蛋一杯咖啡。有时候人活得太久了就是这点不好,日子机械而重复,缺少辨识度。作者分为清晨型和午夜型,前者享受冰凉的雾包裹初生的朝阳,愿意将自己的思绪交给啁啾的燕雀啜饮清晨的朝露,后者深爱浓稠的黑夜,最爱打开木质的窗柩点燃细长的香烟,放纵香烟去挑拨窗前挺拔清俊的苹果树,按照基督教的说法,人类文明就起源于苹果。
博涅斯很明显是前者,他身着白色的睡袍,放下刀叉赤足走进油橄榄与月桂之林,地面有杂草与枯枝,但是博涅斯毫不在意。他闭着眼睛用手抚过树干,每走一步就掠过一个树:“油橄榄、油橄榄、月桂……月桂……”博涅斯轻轻默念,油橄榄的树皮密被银灰色鳞片,月桂树皮有纵向细条纹,博涅斯可以很轻松地分辨。
林间的雾还不曾散去,一袭白袍的博涅斯闭眼漫步在其中,传说凡人不能直视神明的双眼。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树冠落在博涅斯身上,林间的小鸟全部安静了,在英国剑桥郡,有一座小小的庄园,里面有一片油橄榄与月桂之林,在太阳升起的、晨雾未散之际,会有一个白袍青年赤足漫步其间,这时微风会静止百鸟会静默。而这里就像伊斯莫里神山掉落在人间的一隅。
博涅斯在书架里拿出去美国前在读的书,是一本《杜伊诺哀歌》,博涅斯早些年读完了同作者的《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诗》,他对这位奥地利作者很有些偏爱,里尔克性情柔弱得像樱花,精神却饱满得像一棵巨树,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种堪称纯粹的对诗的钟情。
博涅斯认为他的灵魂一生在努力接近神明,但是诗作和人生都具有悲剧的韵味。博涅斯缓缓从座椅上站起来,一手拿着书卷,一手自由伸展,情不自禁开始朗诵:“致荷尔德林。被流放到心之山上,一九一四年圣诞节前夕,听一首节日乐曲有感……”
突然一个断线的蝶形的风筝缓缓落在博涅斯的脚边,博涅斯有些意外,他弯腰捡起这只漂亮的蝴蝶,有些疑惑地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并没有看见其他人。“那么美丽的小蝴蝶,你是从哪来呢?东方还是西方?你的主人为何遗失了你呢?”
博涅斯轻声问这个风筝,当然风筝是不会回应他的,这可爱的自言自语不像来自一个千岁的老人。突然他看见蝴蝶的左边翅膀上写着一句诗:我将没有下一个,这般吃力的抗拒强大的夜。
博涅斯轻声念出这首诗忽然就笑出声来了:“看来你的到来是神的旨意。”
博涅斯将这个可怜的风筝带回了房子,可惜在房子里转悠了半天没有找到合适的放置它的地方。最后他找到了一颗钉子,把钉子钉在楼下客厅的墙壁上然后挂上了那个风筝。
第二天博涅斯仍是读诗,十四行诗其实并没有读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换了一本新的书。《鲁拜集》的插画博涅斯一向喜欢,其中“仅一夜之隔,我的心竟判若两人”博涅斯自己甚至援引过。
博涅斯的食指轻轻摩擦书页,似乎在感触诗句的格律,他轻轻点头,全身心投入到诗中去了,这导致一只新的断线的风筝落在他的脚边时他甚至毫无意识。直到他看完那一页,当他看到这只风筝时,他已经在思索这两天剑桥吹的是哪个方向的风了,直到他又在蝴蝶的左边翅膀上看见了一行墨迹。博涅斯拿近一看,是“当你欢乐地斟到我坐过之处,请为我倾倒一只空杯。”
很明显和第一天一样,这风筝上的诗和自己在读的诗都来自同一本书。这实在是太过巧合了,老实说博涅斯并不完全相信真的会有人和自己读诗的口味如此一致,可是除了巧合他又找不到其他的说法。
博涅斯还是决定把风筝拿进房子,再钉下一枚钉子把它挂在昨天的风筝身边。挂好了之后博涅斯细细端详了一阵,在水平等距的地方又钉了一颗钉子。那么纤细白皙的手,拿锤子和拿钢笔都是一样的赏心悦目。
第三天博涅斯的心境已经出现了某种变化,这是一种隐秘的欣喜,他在期待今天的蝴蝶。或者说他在期待那个和他近乎契合的灵魂,博涅斯承认自己有点兴奋了,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在战栗。今天的书是他随手在书架上取的一本,博涅斯轻轻打开扉页。“Tonight i can write the saddest lines .For example,the night pis shattered and blue stars shiver in the distance.”(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譬如,夜色零落,蓝色的星光在远方颤抖。)
当那只意料之内的蝴蝶落在自己脚边时,博涅斯已经见怪不怪了,蝴蝶的左边翅膀依然写着一句诗——“I have seen from my window,The fiesta of sunset in the distant mountain tops.(我从我的窗户中我已经看见,在遥远的山顶上落日的祭典。)”
就在博涅斯预备将风筝拿回房子挂起来的时候,门铃响了,一瞬间博涅斯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急切地跑向庄园那道铁艺大门,他的头发和衣摆同时扬起,脚步渐渐由快走变成了奔跑——
直到他站在大门前,透过门的空隙,看见对面微笑的赫梅。博涅斯还在微微喘息,赫梅也仅仅微笑不肯言语,直到博涅斯理了一把自己微乱的发丝,定了定神问道:“是你?”
赫梅笑着轻声回答:“我来拿我的风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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