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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歹人的药着实厉害,楚悦此刻唯一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五官。
如此窄的一条小巷,她横在中间,阻碍了通行,少说也得挨上两句斥责。
更何况,她一个成年人,光天化日,就这样躺在大马路上,任谁看了,只怕都会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可以想象车夫的目光有多么诧异。
但她也没有办法,只能闭上眼睛装死。
半晌,那车夫开口了。
“哎我说年轻人,过日子小吵小闹很正常,你娘子年岁小,你一个大男人,你不让着她,还把人弄得哭成这样,你怎么忍心?”
“还不快过来把人抱回去好好哄哄?”
这好心的车夫,竟然没笑话她,更没骂她,她感动不已。
只是他好像误会了她和救命恩人的关系。
对方救了她,本该走的,却不得不留下来,看着她以防她再出什么意外,还好心地让他的侍卫去找解药。
如此恩情,却被人误会成不懂哄劝妻子的丈夫,还被陌生人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
“您误会了……”楚悦羞愤欲死,揪着手边的裙摆,小声地与车夫解释,“他不是我夫君……”
车夫一愣。
他不应该看错的呀,这青年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这姑娘更是容色姣好,两人虽差了些年岁,却是格外的登对。
不是夫君?那他守在这里,莫不是她的相好?
既然如此,闹了别扭,更该好好宠着,不然怎么早点娶回家!
正要继续规劝,却听那姑娘带着哭腔又开始央求:“老伯,麻烦您换一条路吧……给您添麻烦了,真的抱歉……”
车夫听她如此说,又见那青年始终安然坐在马上,无动于衷,不由得叹了口气,调转车头离开。说到底这是别人家的事,他一个外人实在不能干涉太多。
马车终于走了,楚悦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听见一阵马蹄,从近处传开。
她顿时又揪紧了手里的裙摆。
恩人嫌她丢人,准备撇下她走了么……
“别走!”
大喊着睁开眼,却看见头顶一张昳丽的脸,毫无波澜地俯视着自己。
“起来吗?”
楚悦只觉得这张脸过分好看,仿佛是为了中和他过分的美貌,他的脸上才看不出一丝表情,无欲无求。
不但脸好看,他的声音也格外低醇好听,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声音,她便觉得心跳怦然,手心沁出了汗。
转动眼眸,错开视线,不敢再赤裸裸地直视他。
“嗯。”
话音落,便有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头,她还未曾反应过来,倒转的视线便在顷刻间重回正常。
下一瞬,她便如同一只提线木偶般,被他拎了起来。
这实在滑稽,楚悦的脸红透了,根本不敢看对方一眼,视线落在他紧窄的腰上,心跳不已。
“谢谢。”
粉面桃腮,肌肤吹弹可破,容颜惊世骇俗,更有玲珑身段。
难怪会被人当街谋害。
裴俨不动声色地从她脸上错开视线,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他的马立即会意,来到他身旁。
这马比楚悦还要高出一个头,对于这庞然大物,她本能地想避开,可不等她开口,视线陡然抬高,她震惊不已,对方便振臂将她放上了马背。
她顿时像一个巨大的包袱,耷拉着横在上面。
身下的马打了两个粗重的响鼻,躁动地蹬着地面,似乎并不喜欢陌生的楚悦。
“它不会发狂吧……”楚悦生怕被它甩下去,声线都开始发颤,“要不你还是……把我放到地上吧……”
事情全在裴俨的掌控,方才将她放上去后,他第一时间将缰绳握在了手中。
但听完她的话,他不动声色抚上长长的马鬃,望着马的眼睛,对它说:“乖一些。”
声线低磁,语气柔和,马儿顿时平静下来,不再乱动。
楚悦仿佛也被安抚了,渐渐地不再害怕。
*
暮色将近,晨风终于找来了解药。
“怎的如此慢?”裴俨眉头微蹙。
晨风回道:“那恶棍难缠,他们人又多,属下这才废了一番功夫。”
楚悦吸完解药没多久,手便能动了,又等了一些时候,她试着抓上马鞍的扶手,颤颤巍巍地下了马。
边整理仪容,边懊悔今日不该穿这身白裙,她这辈子都没这么落魄过。
“你可以走了。”
裴俨见她已经恢复,淡淡说着,正要上马,却被她拽住一角衣袖。
望着被她拽在手里的衣袖,他长眉不由一沉。
楚悦红着脸,垂头不敢看他,小声嗫喏道:“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天色欲晚,白露丢了,慈安寺也没去成,得先回流云榭,可她并不认得回去的路。
而且她独自回去,若是再遇上歹人,就麻烦了。
一旁,晨风听着楚悦大胆的请求,不禁替她捏一把汗。
大人向来连话都不愿与女子多说,更别说让她们近身,这女子竟然还敢拽着大人的衣袖,让他送她回家?
怕是要失望了。
楚悦见他迟迟不肯答应,又央求道:“我怕再遇上歹人……求你……”
裴俨此刻才发觉,她这一双眸格外清澈,好似才从水里捞出来的葡萄,又黑又亮。
被这样一张艳绝无双的脸,用这样凄楚可怜的目光仰望着,饶是铁石心肠,也会有所触动。
垂目凝望她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眸光倏地一暗:“你就不怕我是歹人?”
楚悦手中的衣袖都松脱了,退后一步。
但转念一想,他若真是歹人,又怎会救下自己,还为她找来解药?
迎上他深邃目光,她坚定地回:“你不是。”
一旁晨风得意地笑了,还算有点眼力。
楚悦意识到自己判断的没错,再次去拽裴俨的衣袖,裴俨却把手一抬,看着她的目光都严肃了不少。
她只好把手缩了回来,咬着唇央求道:“算我求你,好不好?我不认得回去的路……”
“那便找人问。”裴俨已经转过身,慢条斯理地拍着马背上的灰尘。
楚悦紧跟着他,生怕一不留神,他跃上马背。
“我怕生人……”
裴俨猝然又转头,紧盯着她:“难道我不是生人?”
楚悦忙垂下眼帘避开他锐利的目光,耳后却是一热。
厚着脸皮道:“公子救了我一命,我与公子倾盖如故,并不觉得陌生。”
裴俨一怔,深不见底的目光久久凝在她脸上,半晌收回,望向前方。
“走吧,我送你。”
楚悦惊喜地抬头,裴俨已经走了出去。
她连忙追上,对着他英伟的背影,大声道了一句:“谢谢!”
晨风楞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年中秋宴会,华阳郡主喝醉了酒,撞上来让大人送她回家,大人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只找了两个太监将她送了回去。
今日竟然答应了这素不相识的女子。
原来大人也会有心软的时候啊。
只是天要黑了,若是送这女子回去,大人就不怕误了时辰,客栈老板将房间留给别人?
何况大人晚上不是约了知府大人么?
*
裴俨牵着马,楚悦隔着一步,跟在他身后。
这人身量极高,她平视的目光,堪堪到他肩部以下的位置。一身白衣,墨发高束,肩背笔挺,这样一道伟岸的背影,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那年入宫前,楚悦也曾见过一道这样的背影。
正值秋闱,一些举子在路上,为了文章中间转折的地方要不要加“而”字,起了争执。
其中有一人说:“要视情况而论。平常写文,加上之后,可舒缓情绪。但若是修史著书,自然要言简意赅,少用虚词。”
相比其他举子争得不可开交,慷慨激愤,此人却是心平气和,言而有据。
楚悦不由得欣羡,掀开车帘,却只看到一个侧脸。他站在人群中间,亦是此人这般鹤立鸡群。
白露捂着嘴,嘲笑他们吵架都如此斯文,楚悦放下车帘,红着耳后轻嗔道:“你懂什么,这叫文人风骨。不许笑了,否则有辱斯文。”
后来才知,那人并非是考生,而是考官,当年连中三元的状元郎,颇受先帝青眼的青年士子裴俨。
入宫后,玄帝每每愤愤不平来跟楚悦倾诉,大多都是因为跟此人吵架落了下风。
玄帝少年登基,性情不稳,从他的讲述中,楚悦抽丝剥茧,渐渐发觉此人虽铁无情,却是一个难得的能臣。
她一边安慰玄帝,对那位敢于向天子直言进谏的臣子越发崇敬。
只可惜,三年前玄帝暴毙后,他紧接着便惨遭贬黜,成了一名外放官员,也不知如今过得如何。
倾盖如故,并非是楚悦信口胡诌,她感觉此人和当年街上惊鸿一瞥的那人极为相像。
沉浸在回忆中,她并未察觉身前的人放慢了脚步,直到撞上他后背。
好疼……
她猛然回神,对方正侧首,低垂的目光越过他肩头,打了过来。
楚悦红着脸后退,垂眸小声道歉。
“对不起……”
“到了。”裴俨收回视线,望着街对面牌匾上的“流云榭”三个字。
楚悦这才跟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久违的红木花字招牌,心中雀跃不已。
“日后出门,多带些人手。”裴俨侧过身,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她脸上一扫而过。
嘱咐完这句,正准备离开,却听楚悦怯声道:“等等……”
裴俨脚步一顿。
最后一缕夕阳斜过来,将他的影子投在她的身上。
他望着她,面沉如水:“何事?”
对上他严肃的目光,楚悦想了想,还是把心里那点好奇压下。
想到什么,嗫喏道,“你先等我一下……”
说完不等裴俨作答,便快步进了流云榭。
等她拿着自己珍藏多年的王氏墨出来,暮霭沉沉的街上,救命恩人早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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