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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血液一点点从伤口处流出，冰冷的水冲淡了一些疼意，寇缙扔掉手中冰冷的美工刀，掉在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
或许是疼的吧，是应该感觉到疼，可是他没有。寇缙靠在墙壁上，向来冰凉的手指碰上同样冰凉的瓷砖，冷意穿透校服，慢慢地顺着他的骨架爬到心底。寇缙闭上眼，瘫坐在地上。卫生间的门已经锁好了，四周都是墙壁，目之所及的狭小空间，这会让他感觉到为数不多的安全感。
就算是临死前，病痛都没有放过他，胃开始不受控制地皱缩起来，寇缙疼得直冒冷汗，光洁的眉头皱在一起，痛苦得几乎要从胸腔迸出一阵呐喊，可他没喊出来，他怕有人听见然后毁坏他的自杀计划，计划已经容不得有任何闪失了。
他早就该死去的，却因为他的懦弱和胆小拖了这样久。
你以为死亡来临的之后他会感到害怕恐惧吗？其实没有，兴奋，恐惧，这些情绪都不会出现在寇缙的世界里了，他早已失去了情绪。寇缙的手脚都在微微战栗着，不知道是因为疼痛，又或是因为环境太过冰冷，他总是这样。
寇缙看了一眼伤口，苍白纤细的手腕上割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从中望去甚至能窥见残破的、正在留着鲜血的血管，水盆里的水正在一点点变红，刚开始只是一点，逐渐变成了整盆。
随着失的血越来越多，寇缙闭上了眼睛以缓解头晕的症状。
他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有的是小时候原锦华抱着他学走路的画面，有的是小学时候寇振杰奖励他的新铅笔盒，有的时候是人生中获得的第一张奖状，断断续续，零零散散，那些已经被遗忘的，几乎记不起来的画面争先恐后地在他脑子里闪动。
在他小的时候，原锦华是和蔼可亲的。在寇缙的回忆中，原锦华总是带着一张笑脸对他关心得无微不至。那时候他学习好，经常被老师表扬。每次兴致勃勃地回家讲述在学校发生的趣事，原锦华总会笑意盈盈地一边炒菜一边聆听着，时不时还会发出爽朗的笑声。然后一天在外务工的寇振杰回来，把寇缙从地上抱起，捏着他的小鼻子问他今天有没有淘气，而他总会认认真真地告诉爸爸，他今天特别乖。
血水的颜色在慢慢变深，寇缙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模糊的天空，可这是在室内，怎么能看见天空呢？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晚上，那个夏天的晚上，他一个人走到一栋陌生的居民楼的天台，凉爽的微风吹拂着，缓解着夏天夜晚的燥热。他坐在台阶上，往下就是六层高的深渊。寇缙不恐高，往下看了好久。他跳下去会是怎样呢？摔成一块肉泥？鲜血流到满地？还是全部骨头都被折断？这么一想好像有点可怕，但这点可怕不足以抵消他对死亡的向往。
寇缙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脸上带着一些微笑。多美啊，这寂寂无人的、安静的夜空。他对着天上的星星发呆，想到小时候外婆说的：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
会吗？
他这样的人，也有资格变成一个颗星星吗？
晴朗的夜晚没有云彩，所以就连月光都是坦荡温柔的，天台被照得很亮，寇缙能看见在马路上不断移动的车流。汽笛声，蝉鸣声，还有风吹过呼啸的声音，这些全部聚集到一起，从寇缙的耳朵里鱼贯而入。只有这些真切的声音，让他能感觉到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深渊。
不见底的深渊。
天台上没有护栏，两边都是无依无靠。从六楼掉下去，不死也得摔成残疾。寇缙轻轻闭上眼睛，嘴角哼起一首外婆时常哼起的歌谣，身子睡着歌曲轻轻地摇晃着。歌词他已经记不清了，就连调也只是依稀记得一些。
……
这些几乎不成调的音符慢慢聚集在一起，在这美好的夜晚里跟星星月亮一起存在。就这样吧，不去想那些烦心事，不让肮脏的病魔控制住他，就这样，让他多享受一下新鲜的空气，多享受一下正常人的生活。
“哎呀，小伙子干嘛呢！”一个刚刚走上天台来的保洁阿姨惊慌失措，手上的扫把被扔到了一旁，颤颤巍巍地张开双臂想要护着他却始终不敢靠近，“小伙子，小心点啊，这可是六楼，别干傻事啊！”
寇缙没想做什么，听闻只是微微一笑，从台阶上走了下来，“阿姨，我没想跳楼。”
保洁阿姨听见跳楼的字眼被吓了一跳，但是又听见寇缙说不想跳楼，于是心下松了一口气，“那里太危险了，要是看星星也要去安全的地方看啊——”
后面的话寇缙已经听不清了。
曾几何时，原锦华也是这样对他的。
保洁阿姨不停念叨的身影跟原锦华的身影有一瞬间重合。
寇缙如果受了伤，以前的原锦华会立马放下一切事情，马不停蹄地赶来，有时候受的伤重了些，她还会带着哭腔，弄得寇缙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等到处理完伤口的时候，原锦华才蹲到一旁自己悄悄地抹眼泪。寇缙心里也不好受，于是走过去认错，说妈妈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那时的原锦华不忍心他受一点伤。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昨天肩膀上被原锦华打出来的血印还在隐隐作痛。考试又退步了五名。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寇缙也不知道，好像自从他成绩慢慢变差开始，原锦华对他的态度就慢慢变化了。
现在去追究原因已经太晚了，手腕的血液在慢慢地从他身体流出，这种血液流失的快感让他感受到快乐，近乎疯狂的快乐。
他突然想起了上个周六，他心不在焉地走在马路上，浑浑噩噩，就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出门的都没意识到。他的脑海已经放空，什么都没有，更别说注意到自己就这么走在了大马路上。走到拐角的时候突然一辆车飞驰而来，车主看见他完全不躲，就那么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车靠近，立马踩下了刹车。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主的身体几乎被甩出去，又被安全带紧紧固定在座位上。直到这时候，这个男孩子才仿佛恍然惊醒，迟钝地露出一点表情。车在距离寇缙两三米的地方停住，车主立马抬头看向寇缙，竟然发现寇缙正在笑，不正常地笑，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乎诡异的笑。车主吓得一身冷汗，而这个差点死了的人竟然在笑，他低声咒骂了一声“疯子”，逃似的跑了。那时候寇缙只是忽然认清了一个现实。以前的寇缙还会惧怕死亡，虽然他难受得几乎想死，但那时他还惧怕死亡。可差点被车撞的那一刻，寇缙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害怕死亡了。是的。他已经不害怕死亡了。或许他某天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然后就这么离开人世了。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回想这件事，寇缙露出了久违地笑容，他的唇色已经有些发白了。说不疼其实是假的，其实手腕上是疼的，只是他不在乎了，心理上的快感远超于疼痛，让他几乎感受不到疼痛的存在。
眼前的画面在逐渐分裂成两个，多个，他感到困意慢慢席卷了自己。闭上眼睛的那刻他似乎还幻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可以了，可以了，就到这吧。
一切都要结束了。
原锦华看着眼前的这个画面几乎瘫坐在地上。寇缙正安安静静地靠在墙角，水盆里已经变成血红一片。
几分钟前，她突然涌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就连在那主人家做保姆做事也做得心不在焉，主人就给她提前放假，让她回家了。随着越来越靠近家，原锦华心里面的预感越来越不好，直到看见寇缙放在房间里的书包和卫生间亮着的灯才安心了一些。
“寇缙，什么时候回来的？”
原本好好的一个问题等了两分钟也没等来回答。
原锦华开始察觉到不对，伸手开始剧烈地拍打卫生间的门，疯狂地按动门把手。
“寇缙！！！”
“寇缙！你听到了吗！？快点开门！！！”
在这种关头，原锦华很难得的保持着冷静。她立刻出门跑到街对面的林宇文家里，叫宇文爸过来帮忙撞门。
“砰——”
“砰——”
原锦华只觉得每一秒钟似乎被拉得无限长，等待是煎熬的，她没办法去想象门背后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
当她真正看见了的时候，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尖锐的声音又一次刺破黑夜：“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撕心裂肺，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音调。
宇文爸反应过来立马拨打了120，整条街道听见原锦华的叫喊声都探出头来。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是有人自杀了。”
“不会吧。”
“谁知道。”
世界停留在一片杂乱无章的样子中。
故事必须从头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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