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璇图

　　胡夫人当真是宫中颇有资历的老人了，说话一针见血，季平青心里认同，皇后娘娘仁者见仁，心思单纯，在宫里必然吃亏，可见胡夫人是当真喜欢卫璇才会留下这样的嘱咐。
　　卫皇后守了胡夫人一夜未眠，昨晚来的也急，身上还是藏白的寝衣，松松垮垮的衬的她人很小，脸上不沾半点胭脂水粉瓷白的脸色，眼下乌青尽显疲态。
　　若不是身份所限季平青真想赶紧抱她回寝殿休息，眼下却也只能叫下人们照护好皇后，自己呆在这也只会打扰她休息，便打算回去了。
　　方过院前大门，雪后难掩肃杀冷清，皇后金殿本应该是六宫之中最热闹的地方，现下的琉璃金顶都染了尘似的。
　　远远听见有人叫她，一声“季平青！”在这宫中敢这样直呼她大名的人没几个，其中一位便是蛊南方太守家的那位女儿，名叫方依诺，同她算是亦敌亦友的冤家。
　　“你来这干嘛。”季平青位次比她大些，甚至懒得客气。
　　“在你宫里寻不到你，他们就叫我去皇后宫里看看。”
　　“他们？”换言之已经有了听风是雨的下人，默认了自己同皇后要好的关系，这本倒是无所谓，就怕有心怀不轨的人乱嚼舌根，就比如眼前的这一位。
　　“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看上她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看应该是还没到手吧。”
　　季平青一叹气懒得同她讲，但短短几句对白已经透露了她不少信息。
　　季平青有“对食”之欲。
　　不过她也不至于傻到认为能跟身份尊贵的后宫之主发生什么，只能说跟卫皇后走在一起时候总觉得六根清净，心情疏阔。
　　方依诺最讨厌的就是季平青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她便更想刺激她。“我劝你离她远点，先皇后死的蹊跷卫家嫌疑最大正是众矢之的。”
　　“那又如何？”季平青不耐烦的道。
　　“卫皇后倒台，最有可能坐中宫的人便是“独孤”氏，那丫头一向看不惯你，她若成皇后还不给你穿小鞋？”
　　想起独孤家的那个小丫头，季平青当真苦恼，不过是平日看她骄纵随口讽了几句便结下了梁子。方依诺说的不无道理，卫皇后不得民心若是撑不过这个风头，轻者进个冷宫重者可能连命都没了。
　　“有人天天折磨我，还不正好随了你的意？”季平青尚不知方依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过她做的事情总是为了引起自己注意。
　　“那也要我亲自折磨你才有趣。”方依诺撇撇嘴她从来在季平青这都讨不到什么乐子。
　　晚些时候季平青一个人出来消食，在东六宫旁的石子路上见到灯火通明的列队，能随行这么多下人的人宫里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三宫六院的主人。
　　细说来其实这位皇帝的岁数比在册帝王登基的年岁都要小些，算得上年少有为，大概也是他太过于勤政，这后宫便没踏足过几次，自然也很少有人摸清他的意图。
　　季平青不爱他，能进宫是她受之于命，季家世代武将在军中的威望地位不可小觑，很多时候生于重臣之家的女子能够进宫都是为了稳定前朝罢了。
　　少年皇帝的城府深如秋潭，那双眸子里尽是清冷的寒光，他瞧见她了，脚步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季平青朝他行礼他只是抬抬手叫她免礼便走了。
　　不只是对她这样，他对自己宫里的大多数女人都是如此，他很清楚这些女人都是政治的傀儡，所以他不会对受命与他人的傀儡感兴趣。
　　见他离去的方向，季平青马上便判断出这是朝皇后的宫里去呢，如果如闲言所说他对皇后算是薄情寡义一点情份没有的，这时候能去干什么？
　　此时的季平青还没有把方依诺告诉自己的消息当做一回事，自然不知先皇后的离奇死亡已经在前朝掀起了不小的□□。
　　皇帝来到皇后宫中时，卫璇并没有半点预备，那时她正在房间里摹画，摹画时平心静气舒缓压力，作为中宫她不能一直沉浸在胡夫人逝去的悲痛中，还有太多的事情等待处理。
　　她所临摹的是民间一位并无名气的画师创作的一副“梅花”在当下这个时节还有点应景。
　　皇帝来时她稍作一惊，笔头顿了一下便在纸上留了个墨点，皇帝抚了抚宣纸有些抱歉的说道“可惜了。”
　　卫璇不语，实在是与她的这位夫君交谈甚少，并不知如何作答，手上却又提起笔在墨点处延伸出一笔，竟成了浑然天成的花枝。
　　她不知这一举动吸引了帝王的目光，卫璇自顾自的浅笑了一下，同她的梅一样凌寒独自开。
　　“梅兰竹菊四君子，皇后颇有文人气。”皇帝此行并非是为花前月下享夫妻之乐说些闲言，只不过是旁指曲谕，徐徐渐进的说话方式是他一惯作风。
　　“不入流的爱好罢了。”卫璇把笔放在一旁却发现自己的手无处安放，在天子面前终究还是太有压力。
　　“关于先皇后，你了解多少？”
　　卫璇警觉起来，不说先皇后已经故去了多久，自己也没有资格评价，而此时此刻她又不能表现的唯唯诺诺，只能不置可否的说道：“臣妾知之甚少。” 该说她谨小慎微还是该说她已经无所顾忌，皇帝的心里已经丈量出了答案，前朝对卫家谋害先皇后的风声太大，他才不得不亲自从最大受益人开始探探口风。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位睿智深沉的少年皇帝不在盯着她观察，视线全然转到她的画上，预示着他所探寻的答案已经得到，接下来的言语就是不着边际的说着另一件事。
　　“皇后喜欢梅，可知御园梅林西北角的那一处种的什么？”
　　“是一片玉兰……”
　　说来也巧，她本来不知道，是前几天同季平青经过那的时候她特意提起的，说待到玉兰花开之时此处颇为典雅，就是不知道皇帝此时提起这些来干什么。
　　“那是朕亲自为她种下的，朕与她约定每年都要去看那片玉兰，朕此生不忘。”
　　“她”指的是什么人？皇帝说的应该不是先皇后自己从未听说有什么人让皇帝魂牵梦绕的人物，也许是他已故的爱人，卫璇有点摸不到头脑，就算皇帝真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佳人，又跟此时此刻的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望向皇帝，他的眼神从来都镇定狠厉，仿佛能生生把一个人看穿，但这一次却微妙的躲闪了一下，她明白了，这是他的道歉，从进宫起她便遭到冷落，在大婚当日遭到羞辱，害的人人都看不起她，这一切都是他害的，这不是道歉是强迫别人理解他，应该说是只属于他的高傲的道歉，他的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此生不忘，即便那个“她”死了。
　　真人让可恨，卫璇脸上镇定自若牙齿却磨出吱吱的声响，好在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皇帝没有留宿，起身回了自己宫殿，卫璇送走他心里的大石才终于放下，甚至觉得月光都清亮了许多，如此也好他们之间只需履行君臣之德。
　　卫璇哪知道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个人同她一样提着心弦，那人正是季平青，看见皇帝的轿撵离开，她才大步流星的走进皇后宫中。
　　“姐姐！”侍人们似乎司空见惯，每一个拦住她的脚步，只是贴身丫鬟跑进寝殿里通报了一声。
　　此时早已深夜，卫璇已经褪去了满头珠玉，一头华发披散，见季平青倒也不必避讳什么，少女神色慌张，满头大汗。
　　“这么晚了，你怎么？”卫璇话音未落，少女已经拉住她的胳膊“皇帝可跟你说了什么！”见她这么着急，卫璇也如实相告，从皇帝一点半点的话里季平青也分辨不出什么，但是既然提及了先皇后那必然是一种试探。
　　少女咬着指甲，垂着眼眸眼珠子滴溜溜的来回转，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似的，卫璇轻问“怎么了？”
　　卫皇后并不知道卫家被群臣盯上的这件事，反倒是好事，至少在皇帝眼里更真诚了，但卫璇终究是先皇后死后的最大受益者不可能独善其身，季平青还是决定告诉她这些事。
　　“你是说，他们觉得卫家为了让我当皇后而害死了先皇后？” 卫璇先是震惊逐渐消化之后竟苦笑了一声，她那里算得上所谓的受益者，当真讽刺，她知道父亲送自己进宫出于稳固家族，但绝不会用不择手段的方式白白害人性命。
　　她也知道光是自己相信卫家的清白是没有用的，想到这里胸口便又开始发闷，她位居皇后竟没有半点办法，半点人脉。
　　季平青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胡夫人刚去，又有如此压力下卫皇后怎么受的了？
　　“我相信卫家是清白的，我会帮姐姐的。”
　　不知道这句话的份量能不能让卫皇后的心里好受一点。
　　“谢谢。”卫璇笑了，像随风的睡莲推开湖波又温柔又美好，令季平青再次迷醉。
　　“姐姐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笑。”
　　卫璇羞红了脸，她待字闺中时美貌便得人夸赞，纵使有人多么巧言卫璇也不曾在意，无非是看在父亲面子上冠冕堂皇的话罢了，可眼前这人却用最简单的夸赞表达的最为真诚。
　　“天色不早了，不如你在我宫中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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