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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
再度回到仑山派,已然物是人非。
山上遍植青松,风和日丽之时,遥闻松涛阵阵,十分的心旷神怡。却无人栽花,也不该有花。
玫纹放下包裹就要去向萧默游辞行,谁知半路遇到两个师兄师姐。从前这些人一向是对她视若无睹的,只顾忌着她的身份没有语出讥讽。如今却十分热络地一左一右招呼她,“师父如今正与几位师叔议事,师妹不妨再等一等。”
“师妹如今身体可好了?那日我们几个都与那帮贼子斗得不可开交,师父飞身去救你时可把我们惊着了。”
“师父……”玫纹愕然停下脚步,讷讷地在唇舌间琢磨着这几个字,只觉心头缠绵悱恻之意,叫这一句话尽数勾了起来:“是师父来护了我?”
“是呀。”师姐关切道:“你脐下的伤可好全了?那日师父说你腹部受了一刀,流血不止,也顾不得冲撞长公主,将你送上马车歇息,又仗剑护在马车外。果然师父是器重师妹你的,素日里也常单独传授你武艺。”
“待师妹身体大好,我们可要多多切磋讨教啊。”师兄也附道。
玫纹只听得心潮翻涌,也不知那两人叽叽呱呱何时离开的。
艳阳高照,熏暖的风拂起她简素的衣衫,隐隐约约勾勒出她初现窈窕的身形,她独自亭亭立在萧默游的书房外等他回来,如同置身云端,总不住地幻想师父当日奋不顾身救她的英勇风姿,脸蛋一忽儿便滚烫起来。
好不容易才守到萧默游挺拔的身影分开浓荫而来,她快步迎了上去,粉面含春,柔声唤道:“师父。”
萧默游本是负手而立,正微垂清眸沉思,着实惊了一惊,对上她色如凝霞的面容,微微怔愣,长眉一挑,沉着道:“你回来了。”
玫纹旋而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后退一步恭敬行礼道:“是,徒儿回来了。”
萧默游微一点头:“进去说话。”
他步子迈得极大,玫纹只能提起裙摆快步追上去,才堪堪在他身后三步持平,试探道:“之前多谢师父救我,还为了我,冲撞长公主。”
萧默游静默片刻,并不回头:“太妃和师父叮嘱,我自然要救你。长公主也能体谅。”
书房内没有点灯,又因设在阴面,分外的凄冷黯淡,倏尔吞没她内心的明媚绚烂,好似晚霞消弭后的无尽夜幕。
“是。”她嗓子略哽塞:“来日徒儿见到太妃,定会好生感谢她老人家的费心照拂。徒儿今日来,正是来向师父辞行的。”
萧默游皱了眉头,神色肃穆并不接话,只背对她寻了火折子来点油灯。
那油灯和火折子大约许久不曾用过,味道极呛鼻,玫纹大病初愈,五感脆弱受不得刺激,低低咳了两声,单薄而清秀的容颜如揉皱的一池春水。
萧默游沉默地起身去开窗,一扇又一扇,直到角落里积满灰尘的窗也给打开了,才几不可闻地叹道:“随你。只是我还有一事,需你随我下山一趟。待这事了结,你便走吧。”
玫纹心里遽然一紧,脱口问道:“师兄姐们同去吗?”
萧默游微有难色,难以言喻的愧疚和不堪凝在了他的眉心:“只有你我。”
玫纹自伴在他身边,目光时常追随他的一举一动,对他的一颦一蹙都深稔于心,见他如此,心中倒是莫名,低声道:“师父有命,徒儿定当尽力。”
午后的日色若金,两人一人一马,轻装简行下山,山涧两旁开满细碎的白花,风一吹就簌簌下落,落在织锦似的碧绿草地里,暖风时不时挟来丝丝缕缕的花香,策马徐徐行于其间,很是惬意。
为乔装改换身份,两人都没穿仑山派长袍。玫纹从前在太妃跟前,自然少不了华贵衣衫,随意择两身便罢,又陪萧默游在山下小镇成衣铺里买了绸缎衣裳。
萧默游锦衣玉冠,神采英拔,他已过而立,少了少年儿郎的锐气勃发,但举手投足间有岁月积淀的淡然和温文。他甚少穿这样的衣服,不自在地一展袖管,问玫纹:“怎么样?”
玫纹心里欢喜,举袖掩唇,弯弯的眉眼间尽是笑意,顽皮一笑:“很不错,虽然不像富贵人家的顽劣公子,但很像个淫浸官场,中饱私囊的官老爷。”
萧默游剑眉一轩,显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怒也不得,笑也不是。扔下现银,一拂袍袖,转身便大步流星迈出店门。
玫纹知他是着恼了,也深恨自己嘴快。下山路上萧默游对她诸多迁就照拂,使她一时失了分寸。
她心里到底还是惧他的,提起裙摆夺门而出去追,哪知甫一跨下台阶,就直直撞在门后一具温暖宽厚的胸膛上。
萧默游倒吸一口凉气,猛然退后两步,明明下意识抬手护住身前瘦弱女子,出口的话却带了薄责之意:“怎么这样冒失。”
玫纹胸口怦然一跳,不敢说话,脸上热辣的要烧起来似的,偷偷仰头,发觉他也不大自在,幽深的眸光微窘,在她脸颊一扫而过,心中触动。转念想到他不过是避忌男女有别,那一点暧暖的火苗很快又熄灭。
正斟酌着言语,忽听身后成衣铺掌柜急匆匆追出来,“老爷夫人,幸好你们没走远。我今儿新到了上好的布料。夫人花容月貌,没人比夫人更适合了!“
萧默游便即松手,与她拉开距离,沉声道:“她不是我夫人,是我妹妹。”
玫纹离了他和暖的气息,身上到处空落落地,空气里似乎浸满了一种冷冽而虚无的味道,衬得衣衫更显三分单薄。明知他说的不错,可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绝,便是拿最锋利的长矛,挑破她的心头血,在她与他之间划出清清白白的界限。终归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瞭望远山处,乌云在黛色峰峦重重叠叠地凝结起来,隐有剧烈的风在山野翻涌,便要压上境来,酝酿一场雷雨。
终于那日来到两人目的地,此地虽仍是大周边境,却是临近西域的边陲小镇,民风彪悍,不服管教,视地方官员为无物,时常有打家劫舍的事发生。
“此地女子的地位极低,除了显赫人家的小姐,其余的大多被充入勾栏瓦肆,干起卖笑的勾当。”萧默游颇通乔装之术,扮作马夫,架着一辆油布小车进入小镇,车里坐着玫纹。蓬乱脏污的发丝掩住他明亮清蕴的双眸,借着驾车间隙,打量两旁的人群,“你此去,定要保护好自己。”
“是,徒儿明白。”玫纹两根葱指撩拨开帘布一角,假意盼睐窗外风光,隐约露出一小截白璧无瑕的肌肤,油亮的云鬓之下坠着一对精致耳饰更添妩媚,使人遥遥望去便心驰神往,恨不能一亲这香肌玉体的芳泽。
萧默游陡然察觉两旁多了不少跃跃欲试不怀好意的目光,便知他的目的已然达到,然而心潮起伏,一时千回百转,总是晦涩难当,强捺住掉头的冲动,猛一紧马嚼子。
玫纹亦在马车内忐忑不安地等着,终究只等来一句轻描淡写的“到了。”,恍如森冷锋锐的冰锥直直坠进她心湖,使她痛彻心扉,而生出无边无际的透骨寒凉,双目干涩,似是连泪水也冻结住了。
避开了那人主动伸来的手,下颌抬起骄矜的弧度,抬手将碎发绾于耳后,娉婷独立于幽弄风口处,犹似腊梅在冰雪中傲然绽放。她莹澈的眸子头一次没有水光潋滟,定定地望着萧默游,启唇清冷疏落地笑道:“那么,多谢了。”
她毫不留恋地旋身走进漫漫无尽的黑暗幽深的弄堂,似是形单影只的迷途飞鸟误入巨兽的深渊大口,然而又有哪只飞鸟似她这般坚定地要奔向灭亡呢?
萧默游指尖似还残留她衣袂柔滑的触感,心头乱如麻绪,攥紧马鞭,由那粗糙的刺冷,冷下心肠,驾车扬长而去。
玫纹在小巷深处自若行走,习武之人的敏锐使她察觉到前后有三四条气息将她包围,她假意举起粉帕拭泪:“如今可怎么办才好,爹娘都暴病而亡,姑姑远嫁到此也没了音讯,我还能投奔谁呢?”
话音未落,已觉颈后一阵剧痛,眼前一黑,瘫软下去。再醒来时,入目只见帷幔被面无一不是揉碎了的桃红色,略一咋舌,口鼻间尽是浓重腻烂的脂粉香气。
“嗨哟我的好姑娘,你可算醒啦!”一个穿红着绿,厚抹脂粉的丰腴女子即刻迎上前来。
玫纹猜这便是当地最有名的翠玉阁的老媪碧娘。她心下清明,仍假意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自然是我们女子最好的去处啦,妈妈我听闻你父母双亡,本地的姑姑也投奔不上,不如从此就跟了我。”碧娘抬手抚上她凝脂似的脸蛋,很是爱不释手,啧道:“你这容貌啊,即便是在我们翠玉阁也是出挑的,我可真是捡着活宝啦。”
她见玫纹不言语,便费劲三寸不烂之舌,好一通软硬皆施。玫纹方假意抽噎道:“如此,我也只好跟着妈妈了。”
碧娘抚掌笑道:“那便是最好,只是……”她柳眉一皱,“只是我方才检查过,你已非完璧,可就不好卖了,是怎么回事?”
玫纹无比恶心,编造了个有情女错付无情郎的幌子,她在宫里看过多少娘娘的愁怨,随意一凑,反叫碧娘赔了几滴眼泪,拉着她的手妹妹长妹妹短的叫唤。
一连数日,碧娘并不让她接客,只命人替她打理身体,并学习穿衣打扮,迎来送往之道。
终于那日,碧娘将她的牌子挂了出来,并欢天喜地告诉她,打东边来了一群大手大脚的货商,命她下场陪酒。她便着红裙,淡匀脂,贴花钿,细描柳叶眉。七分的清丽可人,添上了十足十的瑰丽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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