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风尘

　　“我知那些人是一伙的，我只是不理解他们为何要在夜半无人的雨夜坑蒙拐骗。我给他们钱，不过是不想惹上麻烦，也不想你继续动手罢了。”
　　桑榆靠在椅子上对着他说。
　　小印知他家小姐向来怕麻烦，也不再说什么，顺手倒了杯茶，递给她。转身去了隔间换淋湿的衣服。
　　茶水还温热着，是小印出门前刚添的。
　　桑榆自然不会注意这些，她的脑子里隐隐浮现那个乞儿的脸，一种毫无来由的心疼和气愤悄然上头，她记得半年前阿姐叮嘱她的话，她知道凭小印的腿脚功夫是可以赶跑那个要钱的人，可是那个孩子呢？要是没拿到钱，免不了一顿毒打。
　　她不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
　　想到这里，望了望床上的安阳，心生一计。

　　第二日，雨停，路面还湿着。
　　小印拿着药请掌柜的帮忙熬，一边打探着什么。
　　安阳按着以往一样的打扮出了客栈门。行至前夜善济堂不远处的角落，看到角落里缩着的少年，从善济堂取了一副普通的驱虫药出来，路过几个乞儿的面前，远远的，悄悄的从袖子里丢下几枚铜钱。
　　铜币跌在碗里，咣啷的响。
　　安阳慢悠悠的走远，等着人过来抱她的腿。
　　却没。
　　她纳闷，向四周望了望，没有人注意这边，也没有什么人大喊着冲出来抓贼。
　　难道夜里才打劫吗？真是稀奇。不过也好，此时没有眼线，想着要怎么去和那孩子说话，衣角突然被拽了一下。她扭头，面前被头发遮住眼睛的乞儿呆呆地望着她。
　　“怎…怎么了？”安阳不知会发生什么。
　　乞儿把碗端起来递到她面前，示意要钱，悄悄说：“若要回京，别走直道，走东面那条，绕过竹林，才会安全。”
　　安阳皱眉问：“为何？”
　　“他们盯上你们了，要抢钱。”
　　乞儿面无表情的说了句，突然往别处望了一眼，换成可怜巴巴的语调，“姐姐，给点钱吧，给点钱吧。”

　　另一边，小印端着药回了房间。
　　“探过了，掌柜不说，看得出这一片的人都知道那些家伙，专杀生客。”
　　桑榆利落的喝完药，“你去接安阳，要是被抓着，打回去。”
　　小印拿起桌上的刀，背在身上，正要出门。
　　门哐啷一声打开。
　　“小姐，快走！被盯上了。那孩子认出我，给我报信说绕过竹林走，越快越好。”安阳气喘吁吁的说完。
　　桑榆沉默片刻，问：“孩子呢？”
　　“带不回来。”
　　“不是让你把那孩子带来吗？”
　　“带不走啊，本想让他躲过眼线抱住我的腿，但是他和我说完话，就有人过来了，根本没机会开口。”
　　桑榆不明白那孩子怎么认出安阳和她是一路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他们通风报信。
　　“他说我们被盯上了？”
　　安阳点点头，又看了看小印。
　　小印又看向桑榆，“为何盯上我们，不是把钱给了吗？”
　　桑榆起身，摇摇头，“不知道。”
　　安阳在一边开始收拾东西，“一群强盗！”
　　“安阳，你回来时，跑回来的？”桑榆问她。
　　“不算吧？小跑回来，走得很急。”
　　桑榆走到门边，转身对小印说，“你下去看看，有没有被跟踪？”
　　小印放下刀，出门探勘。
　　如果被跟，便不能立即出发，他们一定会跟着，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不能硬碰硬。只能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再想办法脱身。
　　至于脱身的方法，那可就多了。

　　小印出门看了一圈，街边摊贩走卒来来往往，的确有一两个偷偷盯着他看。
　　他买了一份凉糕，回去时，客栈门口缓缓停下一辆马车，车边跟着三四个穿着寻常布衣的男子，短打、半靴、腰持兵器，侍卫摸样。
　　车上并没有下来什么人，看来是接人的。
　　桑榆听完小印的话，安抚安阳留在屋里，以防被外间的人发现他们是一起的。几人收拾好东西，把凉糕留给安阳，桑榆和小印来到前庭，要了吃食，看着周边，准备先填饱肚子，一会再逃。

　　他们坐着的桌子侧后方，元茗坐着喝茶，昨日的玄色衣袍已经换成了藏蓝色短打，腰间一块白玉，气度不凡。他留意到昨夜被骗的那姑娘正在和那傻小子吃饼，两人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看向门口候着他的那辆马车窃窃私语。

　　“你可有看到那马车是要来接谁？”桑榆嚼着软乎的饼问。
　　小印摇摇头，“刚刚只看到几个侍卫在旁，后来上了二楼，现在又在车边了。”
　　“那马车，是比我们的大很多哈。”
　　“咳…咳…是，好像是。”
　　桑榆自顾自的说：“所以，它肯定能塞下三四个人，那马看着也很矫健的样子。”
　　小印又望了望那辆马车，喝了一口稀粥。下次得问师父要辆新的马车了。
　　门口一个侍卫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地面，和后面的几个人说了几句，进了前堂，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有一瞬间，桑榆幻想着那会不会是父亲派来的人接她的。等到人从她背后走过，她才又清醒过来。
　　那人朝侧后方走去，停在一个男人面前。
　　“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桑榆转头望去。
　　大人？京师的人？
　　休息一晚，这般距离，桑榆终能看清面前人的脸。顶髻，网巾，眉目清秀，唇红齿白，是美男子。不过表情淡淡。第一印象，大致如此。
　　那人对着侍卫点点头，“知道了，我上楼去取个东西。”
　　说完又对上桑榆的眼，她这时也才反应过来，是那个楼梯上看笑话的人。
　　他对着她又微微一笑，上了楼去。
　　传话的侍卫跟着。
　　桑榆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跟着上了楼。

　　“大人…大人…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元茗转身看朝着他作揖的姑娘，普通的圆髻，一块玉簪，淡青色的襦裙，墨色披袄，唇红齿白，表情淡淡，还不太有礼貌，第一印象，大致如此。
　　“但说无妨。”他回。
　　“大人可愿将您的马车卖予我？事出匆忙，回京途中马车出了故障，随行的人不会修理，也找不到可以修理的车行，我见大人身边侍卫众多，马匹足够，不知大人能否割爱…救我一命？”
　　他的脑子里闪过很多回答，马车坏了，找掌柜的问问定能找到会修理的人；一辆马车，也算不上割爱；他不适合骑马回京；门外的，也都不是侍卫。
　　但这些都在“救我一命”蹦出后咽了回去。
　　想起昨晚种种，他对身边的人说，“去看看周围。”
　　那侍卫听完下了楼。
　　“救命不至于，我也不想趟这个镇子的浑水。马车，不能给你，可以送你一匹马，跑得够快，足够逃命。”元茗回她。
　　这和桑榆所想自然不一样，她顿了顿，“三匹马如何？”
　　元茗注意到了她的眼睛，一滩春水，冬日的冰棱，还有杏花？
　　“三匹？那我的侍卫就只能走着回去了。”
　　原先的马车不能要了。四个人，三匹马本就不够。面前的人语气堪比屋外的寒风，和他微笑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桑榆再揖，留意到面前男人腰间的玉佩，沉下一口气，道：“那便，不打扰大人了。”
　　说罢转身离开。
　　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

　　过一会儿，侍卫站在元茗身边，低声道：“大人，那女子的马车并没有坏，周围，确实有几个盯着的。”
　　元茗弯腰整理着书装进书袋，思索片刻，“一会卸下一匹马，留在门口。”
　　时辰到了，该回去，便不能浪费太多时间。
　　留下一匹马，也算仁至义尽。
　　他装好书袋，拿起靠在门边的短剑，准备出门。
　　背后窗户突然一片响动，像是石子打在窗上。
　　他打开窗，皱眉，窗边放着一个墨色钱袋。往下看，眼前便是那姑娘站在后院抬头微笑望着他，深深一揖，然后抱拳放在下巴前微微摇动做了做乞求的表情，又竖食指放在嘴边作嘘声动作，眼睛微微流转，转身跑掉，身后那小子朝他看了看也跟着跑掉了。
　　他没出声，看着那轻快绮丽的身影越过后院台阶，然后出了门。不自觉地抿嘴上扬。他捏了捏钱袋，不解。
　　突然恍悟。
　　提着剑转身往楼下窜去，还没到前庭，侍卫冲过来告知说马车被一个姑娘劫走了。心头一紧，刚刚那个姑娘明明翻窗从后院走了，这姑娘又从哪里来的。
　　他不解。思索中，混着马匹哒哒哒的声音还有那抹跑远的影子，这才猜到，他们有三个人，那袋钱，是买马车的钱。
　　他喃喃：“胆子倒够大，敢劫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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