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华录

　　林茵茵在门口的石头上坐着，左看看，又看看，还不见爹回来。爹不回来就不开饭，眼看这太阳就要下山了，她的肚子也快饿扁了！都说十二三岁的小孩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午间一碗饭下肚，顶个一个时辰是最多最多了，哪儿能撑到晚饭啊。

　　“茵茵，你爹还没回来吗？”范文若在堂屋问。

　　“还没呢，影子都不见一个！”林茵茵呕着气回答。

　　就在此时，门前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肯定是爹回来了！

　　林茵茵赶忙前去开院门，可院门一打开，她那即将脱口而出的“爹”字就卡在了喉咙：“王二伯，你怎么来了？我爹呢？”

　　王二郎时不时地会跟着林大成来家里吃个晚饭什么的，所以林茵茵见他也不觉奇怪，只是，王二伯都到门口了，怎么还没瞧见爹？

　　堂屋的范文若听到林茵茵的开门声，也以为是林大成回来了，赶忙迎了出来，刚想埋怨他们今日回来的太晚，让人白担心，就看到满身是汗的王二郎突然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大嫂！茵茵！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看好大成哥！都是我的错呀！”

　　王二郎脸上涕泗横流，林茵茵和范文若心中突感大事不妙。果然——王二郎接着往下哭诉：“当时大成哥说要去叉鱼，我就该拦着他啊！谁能想到，这苕河的水今天就这么急，把大成哥冲走了啊！当时要是我再快点！再快点抓住大成哥，也不至于......也不至于让他被河水冲走，还被河水卷着碎石砸破了头，丢了性命啊！”

　　“你说.....什么？！”范文若把吓得六神无主的林茵茵揽进怀里，又狠狠地揪着王二郎的领子问道：“你是说，大成死了？”

　　王二郎没想到他和范文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竟然是因为林大成死了，心里的心虚和窃喜交织在一起，让他露出极度扭曲又痛苦的表情：“大嫂，大成哥他、他走啦！”

　　走，是死的委婉说法，但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不管委婉不委婉，人都已经死了。

　　范文若听到王二郎的话，整个人失了最后支撑的力气，跌坐在地上，任凭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

　　十二岁，是个通晓很多事的大孩子了。林茵茵自然也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就是像奶奶一下，睡着了，埋进土里了，再也见不到了......她难过地哇哇大哭，一遍又一遍地捶打着王二郎地胸口：“二伯你骗人！我爹爹才不会死呢！我爹的才不会死呢！你骗人！”

　　王二郎眼见着林茵茵的小拳头往自己身上打，却也没有理由阻拦，想她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应该也没什么力气，但真的捶到身上，才知道这丫头是用了死劲儿，疼的要命！

　　这时的范文若被林茵茵尖利的嚎哭声拉回了一些神志，连忙把林茵茵扯离王二郎：“那大成呢？大成现在在哪里？”

　　“我、我先回来报信了，大成哥的遗、遗体，我让孙武他们几个帮忙抬回来，估计......估计也快到了。”王二郎一改刚刚大声悲泣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回复着。

　　其实这时候，只要对着王二郎的眼睛，就能看到他眼底的那丝心虚和害怕：是他害死了林大成。在苕河下游找到林大成的尸体的时候，他已经吓破了胆——一个时辰前还和他一起说笑的人，此时没了半点生气，连皮肤都是一片灰白，更别说额头上被石头砸开的伤口，更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人虽死了，可林大成地眼睛却大睁着，像是要看清第一个找到他，也是杀死他的人。

　　王二郎怕林大成的尸体怕的很，生怕这尸体下一秒就要从地上起来要他偿命，他不敢一个人与林大成的尸体久待，这才找了恰巧经过的孙武几个人，让他们把林大成的尸体带回林家，他先跑去林家报信。

　　等他在院门口安抚了一会儿范文若和林茵茵母女俩，就看见孙武和、冯胜和马力三个人，吭哧吭哧地抬着林大成的尸体来了，停放在了堂屋中——此时那尸体还睁着眼，死死地瞪着他。

　　王二郎被那双死鱼般泛白的眼睛盯的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范文若身后退了半步，想要阻挡那对视线，范文若正好就得了他让出来的空，一个健步冲上了前，跌坐在林大成身边，轻柔地，缓慢地，帮丈夫合上了眼，然后扑倒在林大成早已冰凉的胸口，泪流不止。

　　一旁的林茵茵也跌坐在范文若身边，放声大哭。

　　爹死了，从今往后，只有她和娘了。

　　家中的顶梁柱死了，只留下两个孤儿寡母，帮着抬林大成尸体回来的几人光是看着，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但毕竟这是死人的大事，他们刚还抬了林大成的尸体回来，现在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去去晦气，于是各自对范文若和林茵茵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匆匆离去了。

　　倒是王二郎，明明是第一个来，却留到了最后一个：范文若把林大成的眼睛合上之后，他终于没有那么害怕了，于是他走进范文若的身边，轻声道：“大嫂，节哀顺变，你可别哭坏了身子，还有茵茵要你照顾呢......若是，若是大成哥的丧事，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有我能帮得上的，你别客气，尽管开口！大成哥在世时是我的好兄弟，现在走了......我也该送送他最后一程。”

　　王二郎和林大成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弟，林大成死了，还是他失手害死的，他自然愧疚悲伤，又觉得对不起范文若和林茵茵母女；但林大成总在他面前炫耀娶了他心心念念的范文若，他又嫉妒，又恨，恨不得他早点死！

　　所以他说的这些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竟是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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