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山纪

　　第二章
　　临清派的演武场上，长老们坐在高处挑选着，身旁各有一名弟子捧着籍册，以便为长老介绍候选人的详细情况。
　　台下，晨光洒在少年们青涩懵懂的、带着期盼的脸上。虽然像临清这样的大门派，选拔弟子的过程必然没那么单纯，但此刻少年人对师傅的期盼与孺慕却是十分纯粹与干净的。
　　许是因为父母早亡的缘故，赵小山对未来师傅的期待尤甚，她的脑袋里已经忍不住幻想了许多与师傅在一起生活的幸福场面，笑容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在她那俏丽的小脸上，一颗心扑通通跳着。

　　席晏亭身为掌门亲传的弟子，与其他掌门亲传一同跟着大师兄明溶站在掌门高煦身后。
　　席晏亭不断拿眼在新弟子中睃寻着赵小山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反倒引得几个站在前排的女弟子悄悄地红了脸。
　　不得不说，这几位亲传弟子们外表出众，站在一起惹眼极了，即便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众人还是频频望向他们。
　　席晏亭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讨好似的给明溶让位置，却得到明溶一个冰冷厌恶的眼神。
　　席晏亭眼中的委屈一闪而过，强忍着露出一个得体的笑，随即态度越发恭谨，十足一个被师兄暗中欺负却委曲求全的乖师弟样子。
　　这一场小型茶艺表演虽然不动声色，但却吸引了很多的注意，众人即使不舍得嗔怪明溶，却也没人能不心疼小心翼翼的席晏亭，只有赵小山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儿，并撇嘴道：“啧，贱人！”
　　她声音不大，却把身边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赵小山赶紧闭了嘴，大部分人也都转过头去不再睬她，除了一个杏眼小美人。
　　赵小山也早就注意到了她，这小姑娘从山路上遇到后就一直盯着她看，那双又大又亮的眼中满是疑惑与探究，神色中也实在没什么善意。
　　赵小山得位不正，被她看得心虚，有些如芒在背，慌忙转过头去，不与她眼神交流。

　　主礼长老宣布擢选开始后，几位长老先装模作样的点出几个关系户来收入门下，然后很快就把目标放在赵小山身上。
　　倒不为别的，修仙界极重仪表，尤其是像临清派这类主打清修的门派，而赵小山的相貌在一众新弟子中最为出众。
　　在临清派，顶级的样貌便对应着顶级的师资，端看掌门身后的明溶、席晏亭等人便可知所言非虚。

　　临清派这一代长老都是“问”字辈，如今还留在临清派的只有不到三十人，但能称得上“长老”，并掌一殿主座的不过九人而已。其余的人统称为“师叔”，都根据专长分散在各殿。
　　师叔们虽也收徒，但与掌门亲传与长老亲传比起来，因为没有继承主座的机会，所以地位上还是有差别的。
　　况且师叔们收徒也不是在擢选大会，而是在擢选分出亲传弟子、内门弟子、外门弟子之后，再在日后大课的教学过程中，从内门弟子中挑选资质佳的出来收入门下。
　　所以，亲传弟子的竞争还是相当激烈的，长老收弟子一般也就三两个，全凭自己意愿，且说不定还有关系户提前预定了名额，亲传名额就更少了。
　　于是当问舒长老率先指向赵小山时，众待选的弟子们都发出艳羡的声音，齐齐看向赵小山。
　　问舒长老在一众长老中法力和地位都是末流，抢徒弟上最没优势，于是只好眼疾手快，见赵小山样貌衣着都非凡，又不是某位长老的关系户，便也顾不得旁的，急吼吼地叫弟子下台抓人，生怕慢一步被别的长老抢走。
　　于是问舒长老的弟子明宜快步跑了下来，含笑望着赵小山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小山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她亦是大喜过望，她今日虽着意装扮，但多年的流浪生活还是让她心里发怯，没什么信心，却哪想一切都发展的如此顺利。
　　问舒长老是个秀美的中年女子，她正用充满慈爱与期盼的目光望着赵小山。这对于思母心切的赵小山几乎是杀手锏一般的存在，即便是初次相见，却令她十分动容，于是二人四目相对，颇有几分情投意合，对彼此都很满意。
　　明宜趁热打铁，连忙亲热的拉住赵小山的手，说：“我叫明宜，以后就是你师姐啦！”
　　赵小山顺势应下，有些羞赧地说：“我叫赵小山。”
　　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个弟子，一阵风似的来到赵小山面前，一把拍掉明宜拉着赵小山的手，并向赵小山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小山师妹，我叫明翀，问星长老座下弟子，以后共处一门，你就叫我翀哥哥吧！”
　　众人反应不及，竟就来了个抢人的。
　　赵小山有被这声“翀哥哥”腻到，悄悄压下心底的不适，向台上的问星长老望去。
　　问星长老是个威严霸气的中年男子，他的座位是仅次于掌门的席位，这也意味着他在门派中法力和地位都很高。而此刻，他盛气凌人的面孔上在看向赵小山时难得流露出几分认可。
　　见此情形，其他长老的亲传也纷纷跑下台来拉拢赵小山，一时间，赵小山被众亲传们围在中间，变得炙手可热。
　　而赵小山也很快在众人的追捧中晕头转向，飘飘然以为自己得了众多长老的青眼。

　　仍在高处装贤良的席晏亭心里暗叫不妙，从赵小山报出名字时他就在大叫不妙了！像赵小山这种出身的人怎么能被如此众星捧月呢？
　　席晏亭之所以把赵小山弄上来，一方面是觉得她机灵乖觉，将来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另一方面则是怜她一个小丫头，留在烟花地终究不是办法，所以顺手拉她一把。
　　但谁知这丫头洗干净了竟如此惹眼？还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身华服？这就会让长老们误以为她貌美家世高，自然要抢！可依照临清派如今的门风，一旦发现她的身份……
　　席晏亭的担忧很快应验了，有位长老身侧的弟子在籍册上奋力的翻找着属于赵小山的那一页，好容易找到了，然后表情微滞，反复确认无误后，又递给身旁的长老。
　　那位长老一看，神情震惊，看着被拥簇着的赵小山露出浓浓地鄙夷之色，于是他轻咳两声，将台下的弟子叫了回来。
　　一旁的问舒长老觑眼看见师兄的举动后，立即察觉异样，便狐疑地夺过籍册，快速地翻阅起来，很快就找到了赵小山的那页。
　　当她看清籍册上的内容后，秀丽的眉毛瞬间挑到了一个离谱的高度，配合着她未及收起的慈爱表情，整张脸可以称之为滑稽。
　　她气急败坏的大叫：“真是儿戏！我临清仙门何等门第？怎么什么人都招进来！明宜，你还不滚回来？”
　　她这句话一出口，现场立即寂静下来，众人不知所以，只好疑惑地看看态度大变的问舒长老，又看看一脸懵的赵小山。
　　明宜亲热的笑僵在脸上，虽然疑惑师傅的反应，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甩开挽着赵小山的手，转头跑回高台。
　　问舒长老的话直指赵小山出身，于是其他长老也纷纷让弟子们在籍册上翻找起来。不时，台上众长老纷纷皱起眉头，面露难堪，而围绕在赵小山身边的弟子们也都识相地纷纷离开，徒留赵小山愣在原地。
　　赵小山已然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但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无以应对，于是茫然地望向台上的席晏亭。
　　席晏亭回给赵小山镇定的神色，希望能安抚赵小山，但其实他心里早知道完蛋。
　　眼见现场气氛急转直下，变得尴尬，高坐台上久不做声的掌门高煦终于站了出来，他先轻笑了下缓解僵硬的气氛，然后说：“问舒师妹，你这话太差了！想我派峮亓祖师，就是田野出身，后来也不飞升成仙？我辈后人怎么能以出身论英雄？”
　　高煦声音虽然温和，但说出的话却不温柔，直问得问舒脸色一白。
　　高煦不怒自威，现场气氛也瞬间冷了下来，多少准备看热闹的人都纷纷收敛了神色。
　　问舒心想：你既然不嫌她乞丐出身，何不自己收为亲传？但终究不敢得罪掌门，她面上恭顺道：“掌门师兄训诫的是，是问舒失言。”话音落，却毫不避讳的狠狠剜了赵小山一眼。一个腌臜的小流氓，害得她被掌门师兄当众训斥，还是在诸多新弟子面前，岂不是在一开始就被一群毛头小儿小瞧了？不仅影响招揽新人，日后想立威也难了！问舒越想越气，面色都扭曲了几分。
　　听掌门此言，众人随即明白过来，原来是赵小山出身低微，所以被长老们嫌弃了。但究竟赵小山没做错什么，若细说起来，她还无辜的很，所以众人对她的态度缓和了很多，这也给了赵小山一息缓和的机会。
　　索性台上的长老并不全是些势力眼，竟还有人肯要她，便让这尴尬的局面又有了转圜。
　　问绮长老向前一步，道：“赵小山，我本有心收你入门教习医术，但看你神骨清隽，资质极佳，若只学医术倒是怕浪费了你的术法天赋，所以我看——问旻长老，你意下如何？”
　　问旻长老点了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术法一道就是如此，全靠天赋吃饭，我看人不会错，你是个好苗子。”
　　两位长老一位温婉有礼，一位豪迈大气，给了赵小山很大的抚慰，她勉力忍了忍早已逼到眼眶的泪水，郑重地向问旻点了点头，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高台。
　　眼看形势一片大好，掌门欣慰一笑，回到主位坐下，示意擢选继续。
　　“慢着！”问舒长老的声音尖利刺耳，把赵小山钉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上。
　　赵小山一朝被她咬，心中惧怕，只能用防备的眼神看着她一步步逼近。
　　问绮不满地看了过去，掌门也皱起了眉头，但问舒却视而不见，她走到赵小山面前，把手中的籍册贴着赵小山的脸抖得簌簌作响，质问道：“这上面写着，你孤儿一个，在茴洲街头流浪，唯一一份正经营生是给暗娼门里做牵引，没错吧？”
　　她的声音又高又亮，叫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众人猜到赵小山出身低，却没想到如此不堪，不免一阵唏嘘与鄙夷。
　　赵小山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席晏亭，牌子是他给的，那么籍册的问题自然也是他做的……
　　席晏亭面上不动声色，却悄悄拿眼觑明溶，隐有责问之意。明溶岿然不动，眼神中却露出不加掩饰的嘲讽。
　　问绮正要出言回护，问舒乘胜追击道：“那么我问你，你身上的软烟罗、宝石首饰、还有你脚上这双玉鞋，都是哪儿来的？”
　　这回不止众弟子，就连掌门和诸位长老也都变了脸色。
　　席晏亭悄悄地握紧了拳头，暗道糟糕，眼看事情峰回路转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偏偏临门一脚时被问舒这个疯女人抓住了痛处！
　　出身低大不了受点白眼儿，但若是拥有大量不该属于她的财富还说不清的话，麻烦就大了……
　　“是她偷的！”一道清脆的女声从演武场中传来，虽然不大，但却格外清晰。
　　弟子们散开一些，露出声源，竟是那个杏眼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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