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第一安魂师

　　南晓从车库里搬来一台盖着布的大机器，白布被灰尘浸染已然成了某种浅浅的黑色，昭示着它沉寂已久。

　　他掀开了布，霎时灰尘抖落，在门外照来的光柱上肆意的舞动。

　　南晓伸手挥了挥，接通电源打开了开关，又朝着手腕上的表盘喊到：“皮医生，好了。”

　　另一道浑厚的男声传来：“接通了。”

　　外观形如冰柜的机器顶部盖子打开，立起来一个巨大的显示屏，随之飞出的还有一个球形的悬浮机器人，蓝色的光线对准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军人进行快速的扫描。

　　“内出血严重，但是问题不大，已经止住了，后续恢复需要注意。他现在最大的问题的精神体受损，得靠你了。”

　　南晓有些为难：“我不知道怎么做。”

　　皮医生的脸出现在显示屏上，满额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无一不在表明他的资历，他冷静道：“你的能力跟那些安魂师没什么区别，我会教你。”

　　“好吧。”南晓咽了口唾沫，给地上的人垫了个枕头。

　　人类精神力觉醒几百年时间，仍然没能摆脱时不时暴动的缺陷。安魂师这一职业极为稀缺，他们的特殊能力可以治愈暴躁或受损的精神体。

　　而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人们将精神体看作是灵魂的某种形态，据传说，有位安魂师能力进化到惊人的水平，可以与亡者之灵交流，虽然没人能够证实，但却被当作了一种信仰而永续传承。

　　南晓端坐在地上，两只手指尖按住了那个上将的太阳穴，听着皮医生的指示，他一点点将精神力注入其中。

　　精神世界分外奇妙，每个人的都有所不同，比如面前这位上将，他的精神世界是无边无际的海，此刻正波涛汹涌着，滔天的巨浪将南晓的视野全部吞没。

　　皮医生的声音越来越远，依稀只能捕捉到一点，“找到他。”

　　“去哪找啊？”南晓被凌乱的水花击乱了步伐，连维持身形都难，他迈着腿一点点向风暴中心挪去，却被高高掀起的水龙卷带着飞到了空中。

　　怪的是并没有失重感，只是短暂的晕眩后便出现在了一处平静的水域。

　　水面如同镜子一样，荡漾着天空朵朵白云，随南晓踏出的脚步激起一圈圈涟漪。

　　前面不远处的冰面上窝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狼，看到南晓的靠近它奋力想支起身子发出嘶吼，却一次次失败跌倒。

　　“别怕。”南晓微微弯腰，向前伸出一只手，缓缓的靠近，“我是来帮你的。”

　　白狼黑黑的鼻头耸了耸，忽的就乖顺了起来，闭上眼扭了下脑袋好似十分享受。

　　南晓缓缓释放着精神力的波动，渐渐靠近到白狼身边，手顺着它冰凉的皮毛抚向背部，静静感知着精神体的变化。

　　星星点点明亮的光从水底亮起，如同黎明破晓的烟火倏地升起，在空中幻化成一团团棉花状的淡蓝色光球，慢慢融进了白狼的身体。

　　随着光球吸收的越来越多，白狼也恢复了力气，站了起来，布满倒刺的厚舌舔上了南晓的脖颈，逗的他直发痒。

　　“哈哈，好了，别闹。”南晓伸出一只手抵住白狼的胸脯，可还是抵不住它的热情。

　　周围的水面突然升腾起白雾，将浮冰包裹，南晓正疑惑着，一股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刚刚在飞速上升。

　　事情远没有结束，几道水流旋转而起将浮冰顶的越来越高，白狼丝毫没有惊慌，长长的身子将有些害怕的南晓包裹在内。

　　持续了许久，南晓的精神突然回归本体，他惊讶的与屏幕里皮医生深邃的双眼对视，却只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没等他开口，皮医生直接打断，指着他说：“你的头上。”

　　“什么？”闻言南晓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有，他带着惊慌跑进卫生间照镜子，头上竟有两个蝴蝶般的触角轻微晃动，整体透明但发着晶莹的光。

　　他跑回去问：“这是什么东西？”

　　“你的精神体觉醒了，不用担心。”皮医生只看了一眼便放心的笑笑，随后道：“我还有事得先走了，后续的处方我开好发你了。”

　　“还有。”挂断前皮医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那个星系近段时间去的人很多，小心一点。”

　　“谢谢您，我知道了。”南晓朝他鞠了个躬，便看见屏幕熄灭，整个诊疗机器也回归关闭状态。

　　脚腕突然被一只粗粝又温热的手掌握住，南晓悚然回头，倒地昏迷的人突然醒了，开裂干涸的双唇翕动着，难以发出声音。

　　“你等下，我给你拿水。”南晓挣开他的手，快步跑到木屋后的井中打了一桶水上来，拿着小碗舀起递到上将嘴边，“喝吧，慢一点。”

　　那人小口小口抿着，半晌才缓过来，沙哑的声音像是蛇的嘶鸣，虚弱道：“谢…谢…”

　　“你先别说话。”南晓直接找来毯子盖在他身上，安抚道：“我搬不动你，你先休息着，我去给你买药。”

　　说完他就离开了，走出门迎着温和的光芒，南晓才发现那群在树丛后面躲着的毛孩子们，他不屑的一哼，也不理小白求饶似的叫声，径自上了飞船。

　　这片星系有座贸易空间站，南晓的小飞船行动很慢，许久才到达。

　　一方面补充燃料，一方面采购药品，南晓无奈的看着瞬间消失的几万星币暗自神伤。

　　回程的路上，他又路过了那片陨石区，机甲和飞艇的数量少了很多，想来是星盗来这里洗劫过。

　　几个身着白色太空服的联邦士兵就那样飘在外面，有的已经被乱飞的太空垃圾撵的不成人形。

　　南晓没忍心，直接穿好太空服接上牵引绳，一个人就下了飞船，从背后穿过他们的腋下将人一个个搬了进来。

　　透明的玻璃面罩上粘着血肉，碎渣毫不留情面没入了皮肉中，加之真空环境让他们面部发紫扭曲肿胀，根本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南晓的飞船上常备着白布，他将布盖住死者的脸，默默祈祷了一下便回了驾驶舱。

　　飞船一落地，迎接他的竟然不是那群毛茸茸，而是倚着树干闭目养神的联邦上将。

　　他看到南晓直接迎了上来，挤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伸出手，“你好，我叫戴宇泽，谢谢你救了我。”

　　南晓看着他虎口上很深的一道疤和厚实的茧子愣了一下，旋即退开两步，面无表情的说：“南晓，你现在应该休息。”

　　看到戴宇泽锐利的目光暗了暗，南晓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抱歉，职业避讳，我一般不会跟人打招呼。”

　　戴宇泽了然的点点头，收回了手，“明白。”

　　南晓走了两步，见戴宇泽没有动作，扭头问：“需要我扶你去休息吗？”

　　戴宇泽像是在想事情，被南晓柔和的声音拉回了思绪，笑着摇摇头，“不用，我能行。”

　　回小屋的路上，南晓给他详细解释了体检的情况，并交代：“我还有事情要忙，你在沙发上先坐一会儿。”

　　戴宇泽却拒绝了：“我能帮忙吗？”

　　南晓看了眼他虚浮的步伐，和刚刚死里逃生尚且微弱的呼吸，笑着摆摆手，“不用了，你的内出血还需要调理，不能太操劳。”

　　戴宇泽摸了下自己的腹部，这才乖乖坐在沙发上，不过脊背还是挺的笔直。他的身边，是叠成豆腐块的毯子。

　　不愧是军人，南晓心里夸了一句，转头拖着小板车去飞船处，一点点把物资和尸体全部搬了回来。

　　精神力觉醒的人类恢复力强悍，内外伤只要不致命，在特制的营养液中按处方浸泡就能得到很好的疗效。

　　皮医生也选了这种治疗方案，最为保险，但不论营养舱或是营养液都价格不菲，南晓一年来的积蓄也全部都耗光了。

　　上一个人也花了我这么多钱……

　　想到这他望了眼端坐沙发闭目养神的戴宇泽，叹了口气，还是打算以后再提钱的事。

　　当他把新收来的几具尸体并排摆在屋前的空地上时，戴宇泽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我能帮忙吗？”

　　这语气不是一般的询问，而是在恳求，尾音发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南晓一回头正对上那通红的眼眶，没有泪珠，但眼波流转蕴着浓浓的悲伤。

　　他想了想，点头同意：“可以，你帮我烧热水吧，就用厨房的热水器就行，你别去搬，烧好了叫我。”

　　戴宇泽微微颔首，朝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蔚蓝色军装的背影尽显落寞，南晓清清楚楚看见他伸起右臂擦了下眼角。

　　到底是自己的部下，只活了自己，肯定心里不好受。

　　南晓轻叹一声，起身找来围裙、口罩和手套，将全身都裹了起来，还带上了护目镜，举着一把激光剪刀，对准了破损的太空服。

　　正要开始动作，有些急促又沙哑的声音响起：“你要干什么？！”

　　南晓吓了一跳，手上的剪刀都差点没拿稳，转头有些慌忙的解释道：“他们的太空服太结实了，得用激光才能破开。”

　　戴宇泽有些痛苦的扶额，掩住自己的情绪，闷声道：“对不起，我误会了。”

　　“没事，人之常情。”南晓没再多说，直接埋头开始了手上的动作。

　　可没等他将面前这人的上身全部露出，就又被打断，“水烧好了。”

　　南晓回头：“哦，好。”接着就脱了“工作服”去接了满满一桶热水，拿着毛巾重新回来。

　　他看着随意在地上扭成一团，被自己洗的有些发白的红围裙，忽然没忍住笑出声。

　　这身装束要是不知道的人，怕都会觉得是恐怖片里的食人魔吧。

　　戴宇泽就那样斜倚着门框，双眼无神的看着那几具尸体。

　　南晓问了一嘴：“你要不先回屋里？”

　　戴宇泽语气哀恸却坚定：“不了。”

　　南晓：“你应该知道暴露在真空环境的尸体是什么样，确定不回避一下吗？”

　　戴宇泽：“不。”

　　“好吧。”南晓也没再劝，他能理解戴宇泽的心思，重新穿戴好继续手上的工作。

　　尸体在回归正常压强后恢复了许多，已能大至分辨原貌，只是随着排泄物被挤压出来味道变得很恶心，绕是身经百战的戴宇泽也不免得皱了眉。

　　可看回南晓，明明就一个纤弱白净的小男生，面对这种场景却连眼都不眨，有条不紊将所有脏污清洗掉，转眼就还了尸体干净整洁的原貌。

　　戴宇泽自惭形愧，竟然会对自己的部下露出这种神情。他手不自觉的摸上了胸前，却是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南晓的身上已经脏了不少，那桶水换了几遍才能将将清理好一具尸体。做完这些，他又换了一身衣裳，拿着镊子伏在尸体面前，细细的将所有玻璃碎渣全部取出。

　　这一切戴宇泽都看在眼里，慢慢的心中只剩下浓浓的敬佩，他端来一杯水问道：“喝口水休息一下。”

　　南晓全神贯注于手上的工作，像是完全没听见，一点反应都没有。

　　戴宇泽看着他白嫩后颈上的一层薄汗，提高了声调：“南晓，喝杯水休息一下。”

　　“啊？哦。”南晓这才抬头，看了眼水杯，却还是拒绝，“不了，马上就完了。”

　　他说完就又埋头工作起来，戴宇泽无奈只能放下水杯，默默站在他的身后将有些灼热的光线挡住，又很贴心的避免遮挡住必要的光照。

　　尸体的恢复工作一直到了傍晚才停止，在戴宇泽的强烈要求下，南晓同意了由他亲自为他们下葬。

　　戴宇泽看着面前被分成三部分的墓区，默默朝着联邦标志的那一处走去。

　　墓穴还有不少空余，但棺材只做了少部分，戴宇泽抱起自己的部下轻柔的放进棺材，将他们的铭牌放在胸前，随后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承诺道：“我一定让你们回家。”

　　南晓照常进行着祷告，默念完颂词后提醒道：“封棺吧，夜里太冷了。”

　　“好。”戴宇泽的声音颤着，南晓差点都没听清。

　　迎着斜阳的余晖，高大挺拔的蔚蓝身影在无字的墓碑前久久伫立，那新翻的土壤中，几株嫩绿的枝丫悄然萌发，微圆的叶片的微微翘起，似是在向他们的长官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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