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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烦装逼的人
日子有条不紊地走,生活秩序清清明明。七班两周换一次座位,以四人小组为单位向右移动一大组,并向前挪一排。这周初皆宜搬到了第一排中间,离老师最近且最显眼的位置。沈默个头高,高一这年身量就已逼近一米八,挺拔地屹立在第二排,后面的同学挨个歪着头才能看黑板,高高琢磨着要不把他调到后头去。
初皆宜想都没想就直接开口,
“老师,你这样不公平呀,说好了按规则轮换的。”
沈默抬头看她,手里转着笔,骨节修长,面露诧异但没说话。
“难不成还要他回回坐最后?”
“求你了老师,他数学可厉害了我想他还坐这边给我讲数学。”初皆宜双手合十,睁着杏眼湿漉漉地请求,也不管嘴里说的是什么胡话。
“还不赶紧说话啊你个闷葫芦!”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沈默,拜托我在帮你行使正当权利,当事人还老神在在安坐。
于是沈默也学她合拢双手,朝高高摆手:
“拜托了......老师嗯。”
哈哈哈哈,高高忍俊不禁,被两个学生可爱到。
“沈默,只有委屈你上课的时候低一点身子了,不然后面的同学看不见老师讲课的。”高高这才作罢。
初皆宜才不是要沈默给讲题,她只想维持现在的位置,一回头就能看见沈默。至于为什么,她讲不清也不想去理清,初皆宜就是这样,想了便去做了。
课间搬桌子总是闹哄哄的,这边才笑完,教室另一头就传来争执声。
“不要踩老子的靠垫!”张凯拔高声音,语气又粗又强硬。
张凯是班里典型的刺头,不服管教爱做点出格的事情,比如爱偷偷去厕所抽烟啦、校外勾结混混要去“混社会”啦,他们称自己这叫“特立独行”。由于本人又高又壮,饱满脂肪裹着腱子肉,大家都戏称他为“张胖”。
踩住他靠垫的同学抬脚,发现自己踩的是书,觉得冤枉于是嚷嚷着回他:
“乱吠什么啊你,谁踩了?!”
张胖顿时血气上涌,骂了一句脏。
高高本人循规蹈矩,做了二十多年内敛乖乖女,一朝当了班主任,最讨厌学生不文明尤其是讲脏话。
记得一个平常的下午,唐亚航腿磕到了桌脚,下意识惊叫了一句“卧槽!”他抱着腿还没缓过来,余光就瞟见一个小个子女生走过来,轻叩他的桌面。
抬头是高高老师笑得发寒的脸,眼底涌起风暴。
不是,老师怎么混入学生里面的,她怎么做到一点风声都没动就来了?啊啊啊啊这什么社死现场!
结局是高高惩罚唐亚航抄一百遍“不许讲脏话,我再也不会讲脏话”,大家幸灾乐祸笑成一团,逢人就传播他的社死场面。
于是七班众人培养出更加娴熟的反侦察能力,指能在高高靠近三米以内自动禁言,文明用语。
高高对不文明行为的痛恨可想而知,这会儿张胖在教室大声骂脏,她皱起眉头:
“张凯,你说什么呢?教室里这么多同学!”
张胖还在气头上,不管不顾重复了一句,带有生殖器官的脏字传进每位同学的耳朵,原本喧闹的教室逐渐安静下来。
周围人面带惊恐,不知是为这尴尬的氛围还是为他公然叫板班主任的行为。
高高挺直了背,轻轻颤抖,气得脖子红到耳朵根。
“你再说一遍。”
“我说,嘴巴长在我身上!”张胖一字一顿大声说道。
整个教室彻底鸦雀无声,初皆宜感觉落针可闻,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高高忍到极致而颤抖的指尖。
张胖继续挑衅:“怎么,嘴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就说。”
年轻老师羞耻观重,文静做题的高高从没跟这种男同学打过交道,教师职业道德里说的“三爱两人一终身”好像化成了抽象的符号,眼前的窘境令她感到迷茫、委屈。
高高一拍桌子,颤抖着嗓音吼了一句“你知不知羞耻!”然后红着眼睛回了办公室。
老师的先行离开在张胖眼里无异于认输,谁落荒而逃谁就败下阵来。他张着肥厚的嘴唇和周围的兄弟们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嘴巴长在我身上哈哈哈哈哈哈”
“张哥太勇了,吾辈楷模!”
初皆宜只感觉莫名其妙,学生和老师是天然对立的吗?挑战并瓦解老师的权威在他们眼中是很威风凛凛的行为,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主体性。
与老师发生冲突时,张胖和他的兄弟们无意中完成了一轮筛选,一轮党同伐异、确认价值观的筛选。只有抱有相同观念的人,才能被承认是他们的“兄弟”。
不管对方是不是老师,带生殖器官的谩骂都是很没品的行为,初皆宜皱紧眉头,朝着这群人翻了个白眼,然后和几个女生跑去了办公室。
高高不长的教龄里第一次被男生刺头顶撞辱骂,大脑一片空白,一边吸着鼻子打电话一边收拾东西离开学校。
初皆宜一群人只来得及拥住老师的肩膀,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高高就背着包离开。她不想让学生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毕业后的很多年,初皆宜参加高高的婚礼,当年的矮个子老师越发沉稳冷静,说起他们这一届的事情只剩无奈的笑。那时候初皆宜才晓得,高高哭着给主任打电话,说她再也再也不要做班主任,说还好有这几个女生拉住了她,让她从小就坚定的教书梦不至于难堪地破碎。
以张胖为首的几个男生被初皆宜划入黑名单,虽然她很可能与这群人本来就如平行线般永不相交。
把语言当作利器,唾沫星子乱甩的轻浮作态令人感到不适。他们光滑没有一丝丘壑的九九新大脑能想出什么好话,开口吐出的字句初皆宜都怕油溅在自己身上。
她刻薄地叹气并转头凝视沈默,半晌,男生察觉到初皆宜直勾勾的眼神,抬眼望向她,黝黑的眼里是波澜不惊。
初皆宜意有所指:“沉默,才是你们男生最美的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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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胖常跟在另一位“大哥”江声后头,逗猫惹草、抽烟喝酒、打架泡妹,做尽了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认为很“酷”的事情。
江声的座位这周移到了初皆宜右边一大组。男生上课坐姿四仰八叉,高个子长腿隔着走道都能伸到初皆宜椅子旁边,一次两次,初皆宜忍无可忍,径直朝那双新球鞋重重地踩了下去。
“你他妈有病啊!”江声叫得一惊一乍。
初皆宜默念着再把脚伸过来你出门被车创,让你满屋子球鞋没处穿去。
她继续听课,黑笔在白皙的指间灵巧转动,连个眼神都没给江声。
翻飞的笔卡顿了一下,骤然摔落,掉在初皆宜脚边。她真的很懒!往常这个时候都是后桌沈默帮她捡起来。
江声的脚虽被踩但阴魂不散地继续伸过来,勾住她的笔往自己方向带,捡起来后放在桌上。
直到初皆宜看过来,他才隔着走道伸手把笔递过去,眼神笑得玩味。心想,这女生长得还行就是脾气不太好,不过指不定是在吸引我的注意力。啧,这么远都要把笔落在我跟前,故意的吧?
江声因为抽烟而被熏黄的指节夹住这支笔,隔空递过来时初皆宜感觉空气都凝固住了,高密度的油闷得她无法呼吸,只能尬笑着接过自己的笔,好晦气!这笔脏了!
江声看到的是初皆宜睁着大眼睛朝他笑,心里痒痒的,下课路过一定要揪下她的马尾。
后边目睹这一切的沈默感到一阵烦躁,忍住表情不动声色。
这两个星期新换座位的众人已经迅速熟悉起来,江声的一些弱智发言逗得初皆宜和许诺频频发笑。比如自己在道上有多少兄弟,比如自己这双球鞋多贵,比如自己在家无法无天跟老爸对打......
“啊啊啊啊啊笑崩溃了!”
“喜欢听弱智装b的有福了。”
许诺笑倒在初皆宜身上,真诚地发问:
“他是不是认真的?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很牛吧?不会吧不会吧?”
初皆宜尽显刻薄恶劣本色,面色诚恳地做捧哏,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鼓励,使江声的自信再上一个台阶。
江声:我早就说了没有女生能抵抗哥的魅力!
初皆宜已经到看见江声的背影就会笑的程度。
无他,运动裤包在NIKE白色袜子里,脚踩一双篮球鞋,走路习惯性踮脚,屁股上的品牌白色LOGO也跟着一颠一颠。再加上他朋友圈里靠在机车上抽烟的夜色图,配文“沉淀”,这很难不笑吧!
江声被张胖簇拥着走在前头,听到后面传来女生清脆的笑声,他勾了勾嘴角。没想到越听越不对劲,笑声里的嘲笑意味浓重。
初皆宜还不知道自己拱火玩脱了,在后面鬼鬼祟祟指指点点。
江声倏的一下回头,眉眼间散发不耐戾气。
“你们他妈笑什么?再敢笑一句试试!”声音骤然拔高,面色涌上压迫感。
看乐子的笑声戛然而止。许诺愣住了,没想到这人突然就急了呀!她抓紧初皆宜的手准备离开,只不过把你们平常对女生的行为反过来再对你们做了一遍,这就恼羞成怒啦?怎么就开不起玩笑呢,真没意思。
初皆宜强硬地定在原地,挣脱许诺的手没打算走。她倒是想看看这人是怎么狂怒的。
“你们懂个几把?!这可是福神的裤子,福神认识吗!”
不说还好,开口还是熟悉的配方,初皆宜顿时“噗!”
啊啊啊啊啊啊啊谁来救救,别逗我笑了,好爱装逼啊!妈妈叫我不要跟穿这个牌子的人玩!
“你们懂个屁,再笑老子马上喊人来。”江声彻底被惹怒了,面色阴鹜地威胁道。
走廊转角两方人无声对峙,初皆宜马尾翘得高高的,脊梁挺直,背薄得像张纸。
“好啊,看你先叫得到人来还是先走得出一中校门。”她抬眼直视江声,露出下三白,语气散漫神色却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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