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下

　　印君去食堂找到郑晓雯的时候，她正坐在老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周围坐着的都是女生。
　　屏幕上放的是今年大火的选秀节目，据说是从一百多名练习生中选九个人出道。

　　印君走向打饭窗口，所剩的饭菜已经不多。窗口阿姨指着那碗梅菜扣肉，热情地给她介绍：“吃这个吧，其他都是蔬菜了，你们学生就得多吃肉补补。”
　　印君笑了笑，“那就这个吧，谢谢阿姨。”

　　说完她将饭卡贴在刷卡机器上，眼睛盯着数字的变化。
　　红色的“12.00”显现出来的时候，她又看向那碗饭。白米饭被遮地严严实实，黑色的梅干菜和熏干的肉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块是肉，几粒红色的辣椒异常显眼。

　　郑晓雯看到她碗里肉的时候，压下心头的惊讶，把筷子伸过去，“这肉看起来很好吃，我来尝尝。”
　　说着，一块一块地都挑到了自己碗里。挑完还搅了几下，确定彻底没有后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电视上。

　　另一边的李杨端着已经空着的碗走过来，用筷子敲了一下郑晓雯的头，模样调皮欠揍，“你把人家的肉都吃了，人家吃什么。”
　　郑晓雯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别打扰我看电视。”

　　李杨闻言把目光投向旁边的电视，画面里的人正在表演节目，“这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加了美颜和滤镜，拉现实中指不定还没我帅呢。”
　　“滚。”郑晓雯只回他一个字。

　　周围坐着的女生们，都嫌弃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李杨自知这话可能会引起群愤，讪讪地拿着碗往白色的大桶那边去。将空碗放进去后，又往回走，路过郑晓雯的时候还不忘拽了一下她的马尾。

　　“李杨，多此一举啊！”陈望看着正走过来的李杨吆喝。
　　李杨耸了耸肩，又跳起来做了个投篮的动作才坐下来，“刚吃完，起来走走。”
　　他看向旁边正在低头吃饭的季卫，不由好奇他怎么来这么晚，“你刚才干嘛去了？”

　　“课桌太乱，收拾一下。”季卫头也没抬地回。
　　季卫对谁的态度都很冷淡，却又一副全世界他最吊的模样。但又不令人讨厌，因为人家确实挺吊的。考试成绩都超过了一班的那些理科生，篮球还打得厉害，最主要是长得帅。这么帅的男生来复读不免有人去打听，原来人家本来是市一中的，在那边读书的时候就是校园风云人物。复读是因为压根就没去考试，高考成绩零分。虽说崇光也不差，但还是在一中下面一个层次。就算有人好奇想问，但季卫这副样子就吓退了很多人。但是相处多了就会发现，这人压根就不如外表般冷硬，还是个热心肠。

　　李杨饭吃完了，有些无聊，就开始没话找话，“说起来，你跟印君还挺有缘的，眼角下都有颗泪痣，她在右，你在左。”
　　季卫这才有了些反应，慢慢抬起头，“印君是谁？”

　　“印君，就是经常跟郑晓雯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啊，脸上红扑扑的，文文静静不爱说话，就那个。”李杨说着指向远处在电视下坐着的女生，但那边坐着的女生太多，也不知道他指的究竟是哪个。
　　季卫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那么多穿着相同校服，又都扎着马尾的女生，却偏一眼就看到了李杨所说的女生。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背影，很娇小，扎着低马尾，偶尔抬头看一眼屏幕。他淡淡收回目光，“不认识。”

　　李杨收回手，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因为后天就是周日了，下午学校会放半天假，他得想个办法找机会溜出去。
　　“周日的半天假，你们打算干嘛？”

　　陈望扒完最后一口饭，嘴里塞地满满的，却不忘搭话，“当然是出去玩啊，搞几张请假条？”
　　李杨默契点头，还往旁边瞄了眼，生怕有人听到，压低声音道：“我跟三班的几个朋友搞到了两张，现在还差一张。”

　　季卫懒懒开口，“我不去。”
　　李杨真想敲开对方脑袋，这么好的出去玩的机会，于是开始劝，“你才刚转来这里，没被摧残地太厉害。现在刚开学管得松，等到后面考试一大堆的时候周末的半天假就没了，还不趁现在好好享受享受。”

　　季卫依旧回：“不去。”
　　陈望和李杨默默竖起大拇指，双双摇头，表示不理解。

　　季卫吃完后，拿着碗走向尽头的白桶，走在前面几步远的是刚才李杨口中的那个女生。
　　他注意到旁人都是倒完剩饭之后，把筷子和碗直接扔进桶里。但这个女生和别人不一样，她是将筷子合并在一起，顺着桶壁慢慢滑下去，碗也是。没有发出很强烈的碰撞声，是轻而短掉落的声音。

　　“我先回家啦，下午见。”郑晓雯拍拍印君的肩以作告别。
　　“好。”

　　印君与郑晓雯分别后，朝宿舍走去。她看了眼有些阴云的天空，今天没有太阳，晒不了被子。
　　走到商店门口的时候才想起来，忘了打热水，又折返回去。转过身后，她看见班上的几个男生正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商店是男女生宿舍楼的分割线，前面是男生宿舍，后面是女生宿舍。这群男生现在正往这个方向走，定是去学校商店的。

　　印君有些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走的时候往左侧的操场看去，避免与他们目光接触。
　　三个男生的个子都很高，穿在她身上肥硕的校裤，在他们身上刚好合身。她知道李杨和陈望，之前在一个班，他们两个从高一的时候就经常在一起玩。现在，貌似又多了一个。

　　她握紧手里的饭卡，余光瞥到擦肩而过的瞬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转头朝前看去。
　　走到食堂的楼梯口处，拿上水瓶去热水房打水。等到打完水再往宿舍楼走去的时候，那三个男生站在商店门口吃雪糕。

　　印君跟在别人后面往最边上走，正要走过商店的时候，被叫住，“印君，我们多买了一个，给你吧。”
　　李杨走过来，将手里的雪糕递给她。

　　是花脸雪糕，蓝色的包装袋上印着“小雪生冰淇淋”六个字，但郑晓雯一般都叫花脸，大家好像也是这样叫的。
　　印君看着面前的袋子，上面泛着密密麻麻的水珠。她为难地看了旁边的陈望和季卫一眼，没有伸出手。

　　僵持间，李杨将手里的雪糕往她前面凑了凑，语气轻松，“超市活动，买三送一，我们吃不下了，正好给你。”
　　“对啊，拿着吧。”陈望附和。

　　印君默了几秒，接过，“谢谢。”
　　“没事没事。”李杨摸了几下后脑勺，扬起眉笑起来。

　　因本来就是普通同学，接触也不多，俩人没话说。印君又说了两声谢谢之后，转身往宿舍走。
　　她捏的是包装纸的一角，所以走路的时候塑料纸摇晃发出的声音一直伴着她走完这段路程。

　　回到宿舍后，她看着手里的雪糕有些发愁。
　　她其实刚才有想说自己姨妈来了，吃不了。但对方都是男生，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去。

　　宿舍里一共住了五个女生，都是一个班的，大家也一起住了一年。接触不算深，加上她性子有些闷，所以一般都是她们四个一起聊天，印君则在旁边做自己的事情。
　　罗丹她们现在站在走廊边聊天，印君有听到季卫的名字，应该是在讨论他。

　　她从柜子里抽出一张面纸，将包装袋上的水珠擦去，雪糕已经化地很软。又重新抽了一张新的将其包裹起来，放到了床上。
　　做完这些之后，她爬上床。拿出小桌子，翻了翻枕边放的练习册，开始刷题。

　　午休铃响，舍友们也都陆陆续续进来。
　　四周都恢复了安静，印君放轻写字的声音，避免吵到她们。

　　计算题练完后，她没有将桌子合上，而是直接侧身躺下来眯眼补觉。
　　慢慢地，肚子开始绞痛起来。印君咬着牙坚持，想要等到铃响再下去。可痛感越来越难耐，她起身准备下床去厕所。想要撑坐起来的时候，手正好覆在了冰棍的包装纸上。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刺耳的声音。

　　“能不能轻点啊！”

　　印君舔了一下嘴唇，重新躺下来，没有再后续动作。

　　终于铃响，印君下床找出暖宝贴。
　　罗丹嚎叫了一声，语气哀怨，“谁发出的声音啊，刚要睡着，就被吵醒。”

　　众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起床叠被子。
　　印君撕开包装带，先贴在了衣服上等转热，转头向罗丹道歉：“不好意思，我肚子疼，想要下来找暖宝贴的。”

　　罗丹冷哼，看向她校服上贴着的东西，斜了一眼，“不该接的东西就别接，不然吃坏了还怪别人呢。”
　　“好了罗丹，赶紧起床吧，要迟到了。”沈婷出声打断她。

　　印君敛了敛眉，将手掌覆上暖宝贴，已经有了一点热。她垂头看着，感受其温度的升高，直到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稀疏，才撕下贴在肚子上。

　　印君赶到班级的时候，已经上课，是班主任的历史课，投影屏幕上正播放着视频。
　　她扣着手心，张了好几次嘴巴才发出一点声音，“报告。”

　　班主任抱臂站在后面，听到声音偏头朝门外看去，话语里没有多少责备，只是让印君快进来。

　　待印君坐下后，郑晓雯立即拉着她小声问：“怎么了？”
　　印君摇头，“没事，就是肚子疼。”

　　“肚子疼？姨妈不是快走了吗？”
　　印君没有再回答，拍了拍她的手臂，让她认真上课。

　　耳边的话语进不去脑子，印君摸向肚子，用力摁了两下，将手臂抬上来，逼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课本上。

　　班主任走后，印君趴在桌上，郑晓雯握她的手，忍不住担心，“你寝室还有布洛芬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没事，等会儿就好了。”她的声调很弱，话语却很硬。

　　郑晓雯心疼地看着她，手伸向她的肚子处，慢慢抚着。

　　熬到吃晚饭的时候，印君没有去吃饭，而是走向商店的方向。她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暖宝贴，于是又回教室准备去打杯热水。
　　回来时她的桌上放了两盒药，是布洛芬和肠炎宁。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她拿起药盒晃了两下，是新的。

　　心下疑惑却也无人解答，她将药收好。

　　郑晓雯很快吃完饭过来，给印君带了布洛芬和暖宝贴，嘴里还念念有词，“你一般不都是疼两天就不疼了吗？怎么这次这么奇怪。”
　　印君没有说吃雪糕的事，吃完药就开始看书。

　　腹部传来的热量让她感觉到身体燥热，她摸向自己的脸，烫红一片，想要拿小风扇吹吹。刚拿出就被抽走。
　　郑晓雯将小风扇拍到右边桌角侧，“没收了。”

　　她这话才落地就被进来的李杨插断，“郑晓雯，你今天怎么那么快？”
　　“关你什么事？你怎么不去打篮球了？”郑晓雯回呛他的话。

　　“养精蓄锐。”李杨说地神秘兮兮。
　　郑晓雯“咦”了一声，心里了然，却不揭穿。

　　这就是青春，就算在崇光，就算是高三，被锁在牢笼里。大多数人都等着熬过这三年再飞出去，但总有关不住的鸟。不是叛逆与听话的水火不容，只是青春，展现在每个人身上不一样的青春。

　　印君听着他们的对话，没有抬头。虽然书上的文字不是很清晰，她的思绪被他们的对话拉扯着，但依旧没有抬头。
　　郑晓雯的性格是外向活泼的，自信大方，在班上人缘也很好。她们从高一开始就是同桌，一直到现在。她的身边总会时不时有人过来搭话，每次这种时候印君就会低下头。她不擅谈辩，更不会从容地接住对方的玩笑话，是无趣的。

　　很晚自习铃响起，外面都是跑过的匆匆脚步。
　　晚饭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但在这半小时要做两件事，吃饭和洗澡。澡堂的人很多，都是几个人共用一个淋浴头。洗完澡之后再去食堂买个吃的，边啃边往教室跑。

　　在印君高一的时候，也经常跟着队伍冲锋。那时的教室在一楼，也是离澡堂最近的那一幢教学楼。现在高三，离澡堂太远，加之也跑不过那些新生了，就等晚自习下的时候去寝室拿桶洗。
　　夏天还好，除了夏天都不好。所以在学校的时候，印君不喜欢夏天以外的季节。

　　等人来齐后，印君摸向桌肚里的药。冰凉的触感，她摩擦了两下盒面，再摸上去的时候有了一点余温。轻轻扯动嘴角，又将盒子往里推了推，往最角落里去。
　　她不知道药是谁送的，也不想知道。于她，在匍匐前进的道路上，偶尔射进来的光亮固然重要，可是她想要从黑暗里完全走出去。

　　印君忍住想要往后看的冲动，开始学习。
　　脑海里突然有什么划过，她看向后面的高考倒计时，还有273天。
　　再坚持坚持，很快的。

　　晚上十一点。
　　黑沉沉的夜往下压，无星，月却圆。

　　印君轻轻带上门，抱着书走向楼梯口。
　　旁边的宿舍传来细碎的谈话声，却带给她一股莫名的安心感，好似不是她一个人在与这夜做抗争。

　　她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一句话：不要奢望光的救赎，要从黑暗里走出去，让光来爱你。
　　这是第三本。

　　这句话陪伴了印君三年，她得每天提醒一遍自己，才能不至于被黑暗吞噬。她不知道光在哪里，也不知道走出黑暗迎接她的是不是就是光。可她向往光，总得见见吧。
　　人这一生总得有点追求的东西吧，不然怎么熬过这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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