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顾客，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叶舟回过神来，尽量让声音听不出起伏与情绪，没有人知道他的手指正用力摩挲着桌面边缘，勒出一道道痕迹。
　　烦躁。烦得要死。
　　“哥，早上起来没看见你，我很担心你。”单游的手撑在吧台上，身子往前倾了倾，跟叶舟靠得更近，一双眼睛盯着叶舟，好像要把他盯穿。
　　“顾客，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这里是酒吧，如果您不是来喝酒的话，就请您出去吧。”叶舟把头埋得更低，慌乱着往后撤了一步。
　　“把你会调的酒都给我来一杯。这样可以买你十分钟时间吗？”单游问，分明是一副受伤的神情。
　　叶舟抿抿唇，忽略掉心里那微妙的刺挠，一言不发开始调酒。
　　单游沉默着，看着叶舟的动作。在第十杯酒摆上桌时，单游开口道：“今天晚上我还可以等你下班吗。”
　　不带一丝询问的笃定的语气。
　　“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叶舟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又继续动起来，“请不要妨碍我们店的生意。”
　　“你不是在给我调酒么？”单游随意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现在店里也没人，我跟你说几句话不耽误吧。为什么要对我说的话避而不谈。”
　　“那杯酒很烈的，还请您慢些喝。”
　　“叶舟哥，我……”
　　“裴匪羽。”叶舟后撤一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头冲里面喊了声，“我有点不舒服，你来替我一会。”
　　“知道了。”裴匪羽吐掉嘴里的烟，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叶舟哥，等等——”单游站起身想要拉住叶舟，却没抓住叶舟一片衣袖。
　　“跟那个人认识？”进到帘子背后，时从南正大刺刺躺在那，头冲着单游的方向努了努问道。
　　“就是知道点，不熟。”叶舟含糊不清道。
　　“老板，有人找。”裴匪羽隔着帘子喊了句。
　　“哟，找我了。”时从南从沙发上爬起来，踢开拖鞋，把脚往皮鞋里塞了塞，也不管穿没穿好，就这么耷拉着往外走。
　　要他们注意仪容仪表，却从来不注意自己的。
　　叶舟的目光跟随着时从南的背影，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刹那视线和单游对上，又飞速移开。
　　不知道外面在交谈些什么，帘子隔绝了部分音量，只能听到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没一会时从南把头探进来，“叶舟，有人问你的时薪多少，问我买你接下来的时间噢。”
　　“老板，我——”叶舟有些着急了，他不知道单游为什么要再来找他，他现在只想逃离这里，逃离单游。
　　“真是阔绰少爷，酒钱也给了双倍。好了，你今天早点下班吧。”时从南数着手中厚厚一沓钱，笑得眉眼弯弯。
　　他走过来把叶舟推出帘子：“既然认识就好好聊，有什么事是聊不开的嘛。去吧去吧。”
　　“叶舟！”单游看到叶舟出来，这会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叶舟的手。
　　叶舟虽然很想再挣脱，但这会店里的客人已经慢慢变多了，他不想闹出什么动静惹人注目，只好跟着单游出了酒吧。
　　叶舟快步把单游拉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你今天为什么还来找我？”叶舟迅速把握着单游衣袖的手抽了回来，缓了几口气，咽下心中的焦躁不安。
　　“哥，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你却突然消失，过了这么久我才重新遇见你，我只是想像以前一样跟哥相处。”单游低垂下头，他好像想不通叶舟为什么要生气，一副失落的模样。
　　“听着，我没有兴趣更没有理由和你玩什么处朋友的游戏。您还是阔绰少年，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就是一破打工的。如果你只是闲得无聊来找我打发时间，那我求求你换个人选，别来我身上浪费时间。”
　　“不是的哥，我只是想你了。我们以前……”单游抓住叶舟微微发颤的手，握得紧紧的。
　　“别提什么以前了，过去就让他死在过去好吗。我知道我们曾经可能关系是不错，但也是曾经了。”叶舟一把把单游的手甩开，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是这样，那哥昨晚为什么还那样对我……”单游又想要去抓叶舟的手，却被再次甩开。
　　“昨晚是我喝醉了，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是我不对。你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把一切都忘了吧。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的生活。”
　　叶舟不断后退，一直到紧紧贴着墙面，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拥有足够的安全感。
　　他盯着地面，巷子昏暗，照不进一丝光亮，这里就算有虫子爬过也不会有人发觉。
　　“我不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单游也上前一步，跟叶舟近在咫尺。呼吸好像都彼此交错在了一起。
　　这种距离让叶舟感到极度的不舒适，但也已经避无可避。
　　他好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亮出所有尖利的爪子，想要把面前的人抓伤，以寻求一个足以逃走的突破口。
　　“单游，别执迷不悟了。曾经的事，包括昨天，都是我做得不对。但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因为这些事情对我耿耿于怀，那我向你道歉。但你以后就当不认识我，好吗？”
　　“不要，哥，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这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对我来说，哥就只是以前的哥，我不想忘记哥，也不希望哥装作不认识我。”单游猛摇头。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叶舟好像能看见里面的渴求。
　　“够了！”叶舟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头疼欲裂，扯了这么久却好像什么都扯不清楚，他的耐心和理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叶舟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的所有的钱一把抽出来，狠狠摔在单游的脸上。
　　“有完没完啊！过去的一切我都不在乎，我就是不想再看见你！如果你对我们睡了这件事这么执着，那这些钱就当作是我睡了你的嫖费！以后别来找我了！”
　　叶舟一把收起钱包，推开单游跑走了。
　　“哥……”单游看着叶舟逃走的背影，喃喃自语着。
　　钱飘落在地上，乱七八糟又皱巴巴的，整的碎的都有，零零碎碎。
　　单游往叶舟跑走的方向看了很久，直到叶舟已经完全淹没在夜色中，才蹲下把散落的一张张钱都捡起来收好。
　　叶舟一口气跑到了公交车站，肺好像要爆炸了似的，他扶着公交站牌，大口呼吸着空气，身子止不住地发着抖，明明温度不算低，但他却感受到了刺骨的凉意。
　　妈的。
　　好不容易等呼吸平稳下来，叶舟在椅子上坐下来，靠着身后的牌子，打开手机看了眼余额。
　　眼冒金星。
　　不应该这么冲动的。本来就没多少钱，马上又要交房租还钱了，还耍小孩子性子把现金全甩出去了。
　　妈的，分多少件送多少快递调多少酒才攒下来的钱。
　　啊啊。他真是疯了吧。
　　他平常明明很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绪的，怎么遇见单游脑袋发昏了。
　　叶舟闭上眼，感觉眼前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脑袋也响个不停。
　　好想把钱要回来啊……
　　虽然也没几个子，但他也是工作了好久换来的。单游看到那么孤零零几张可能都觉得好笑呢。他还在这里为生计发愁。
　　叶舟自嘲地牵起嘴角，妈的，感觉更可悲了。
　　歇了好一会，等到心情彻底平静下来，叶舟才起身，找了辆小黄车骑回住所。
　　酒吧离他住所并不远，骑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当初为了找离打工地方合适的房子可是废了好一番劲。
　　不过唯一不好的就是住所和快递站在酒吧的两个方向，而且快递站就算公交也得要一个多小时，早起上班还是有点赶的，好在他这几年也已经习惯了。
　　穿过好几条漆黑的巷子，七拐八绕的，终于回住所了。叶舟简单洗漱洗澡又把衣服洗了后，就瘫倒在床上。
　　太累了。本来早起就睡眠不足，又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实在是心力交瘁。
　　算了，别想了，已经两点多了。
　　叶舟看了眼手机，还不如抓紧时间多睡一会。但愿明天不要再遇到糟心事，也别遇到单游。
　　第二天早上，叶舟跟往常一样六点半起了床，出门时刚好买到了刚出炉的那一笼馒头，等公交时刚到公交站就来了想坐的车，比往常早了十分钟到了快递站，连今天需要派送的快递都比往常少了三分之一。
　　等叶舟如期回到住所，换好晾干的衬衫，还准时到达酒吧时，叶舟都一直在想：今天是不是我的幸运日？
　　或许老天是看他昨天刚丢了钱，今天才对他这么仁慈的？
　　叶舟多少有些开心地擦起酒杯，直到单游再次推门进去，他嘴里欢快哼着的小曲才戛然而止。
　　去他妈的狗屁幸运日。
　　搞什么——
　　叶舟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朝着单游叫嚣着。叶舟死死盯着单游走的每一步，直到他走向角落，落座。
　　诶，什么情况？
　　或许今天不是来找我的？叶舟为自己过剩的自我意识感到丢脸，又觉得单游的举动多少有些奇怪。
　　不会是来还我钱的吧？不可能，哪会为这事专门跑一趟。叶舟左思右想也想出不来一个答案。
　　不过他也没处可跑，不如不想了，继续当作不认识就好。叶舟自我安慰道。
　　直到单游点好了酒，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开始喝起来，叶舟才收拾好心情，决定不要在意角落里那个人。
　　不过叶舟偶尔看向单游的时候，都能看见单游的一双眼睛望着自己。叶舟慌忙移开目光：疯子。
　　结果一直到叶舟下班，店铺要关门了，单游还是坐在那里，丝毫没有想要动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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