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

　　宇文壬辰看着主座上的女帝陛下神态自若，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案上轻轻敲着，仿佛真的沉溺于舞蹈之间，在随着宫廷乐师的完美演奏打着节拍。
　　也是因此宇文壬辰才注意到，女帝陛下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修剪的极为整齐。
　　“嘭”的一声清响！
　　诸人再度将目光移向魏无昭。
　　“不好看！这跳的是什么腌臜玩意儿？”
　　冼轻歌挑了挑眉，唇角微微勾起，抬手示意，正在吹奏的乐师们便停下了演奏，那几位翩翩起舞的男子们也停下了舞步。
　　场间霎时安静下来。
　　“那皇侄以为，如何不好看呢？”
　　魏无昭打了个酒嗝，道：“一群大男人跳什么舞？大乾怕不是无可用之人了？”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悄悄抬头望向天子，冼轻歌倒是依旧漫不经心的模样，看着站不稳的魏无昭继续说道：“不过是叫了几个人跳场舞，皇侄为何以为我大乾无人？我倒是不知，魏兄长竟是如此励精图治，举国上下竟是没有一个舞姬，那莫不是……全民皆兵？”
　　“啪”的一声。
　　不知道是谁的杯子落到了地上。
　　身后陪着自己皇子跟来的魏国特勤再也没法沉默下去，抱着宁可得罪三皇子的念头，不待魏无昭继续开口，便连忙抢话道：“陛下息怒，我家殿下不过酒后胡言，还望陛下不要介怀。我大魏泱泱一国，舞姬自是有的，只是这男子作舞姬，实乃罕见，故殿下才会惊讶出声，多有得罪，还望陛下海涵。”
　　冼轻歌眯了眯眼，看了那位魏国特勤一眼，平淡说道：“朕怎么不知道，这场间竟有你说话的份？”
　　魏国特勤脸色一僵，望着冼轻歌咬牙告罪，退回了魏无昭的身后。
　　“魏皇侄说我大乾无人，到底是酒后胡言，还是酒后真言……现在你说了可不算，魏皇侄说了也不算……这里，只有朕说了算！”
　　齐国使臣忙出声圆场道：“陛下说的没错！这大乾皇宫里，自是唯有陛下一人说了算！只是还望陛下海涵，此事虽说有损陛下雅兴，但不仅魏三皇子如此以为，依我等之见，这舞，确实是有些不好看的。”
　　此话一出，其余各国大臣们也纷纷附和起来。
　　冼轻歌微眯着凤眸，听着众人齐齐反驳，却没有生气，反倒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凤眸微眯，盯着众人说道：“那依你们之见，谁来跳这舞，才叫好看？”
　　一旁的康国使臣乃是一员武将，见此再也憋不住心事，呛声道：“这跳舞毕竟是女子之事，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大庭广众做出此等不雅之事？实在有失体统！纵观天下，也断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大乾坐阵中原号令天下，如何能大兴阴阳颠倒之事？”
　　冼轻歌又看向那位康国使臣，说道：“朕没认错的话，这位便是齐天齐将军吧？朕此前听先皇屡次提起您的骁勇，此次一见，果然气宇非凡！”
　　齐天听着这话，眼里满是骄傲，原本这出国赴宴的事自然轮不到他一个武将头上，但康国弱小，他却骁勇善战威名在外，故特向皇上请缨，康国举国上下一致认同唯有他来此地，才能不弱国威。
　　“那依齐将军所见，这舞非得是女子上阵，而且还得是最漂亮的女子？”
　　齐天笑道：“那是自然。”
　　“朕倒是不知，原来这天下还有女子做得，而男子做不得的事情。而这事在齐将军的眼中竟还是不雅、失了体统的，朕更是不知，一曲舞蹈，竟也能颠倒阴阳，齐将军是否也以为，有些事情是男子做得，女子却做不得的？比如……这天子之位！”
　　齐天得意的神色瞬间消失，虽然他的确是这般想的，但却是断不能在这里承认的。
　　他刻意沉下脸，不满道：“陛下，这可是天大的误会，您贵为天子，可不要胡说！”
　　冼轻歌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着道：“朕是不是胡说，你康国在湘城聚集的三万兵马只怕要比你更清楚！”
　　魏无昭的酒醒了。
　　宇文壬辰始终握在手里的酒杯咻忽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齐天险些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满场寂静无声，一片死寂。
　　她站起身，负手而立。
　　“朕今日请诸位过来，便是要告诉诸位头上的主子，你们私下里合谋企图窃取我大乾江山，不过痴心妄想。不要说湘城的三万兵马朕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就算你们真的能如宇文琉璃所想在齐、烈两国屯兵百万，朕依旧不放在眼里。
　　不要忘了，我大乾以武立天下，伐四海而征南北，御三川而召东西，环顾宇内，天子共主，已逾千年。大乾千年之盛，靠的不是天子圣明，不是大乾兵强马壮，亦不是大乾地大物博，而是大乾子民。
　　大乾子民自古便有无上的傲骨！这傲骨让我大乾子民得以战胜天灾，得以战胜人祸。八王之乱时京城的百姓不同意，叛军便入不了京城半步，太宗陛下北伐时，定安十郡四百多万户人家都成了绝户，用血肉铸成了新的城墙，你齐国终究没能趁虚而入！
　　当年你们做不到，那么今天，你们同样做不到！
　　就算大乾天子昏庸，奸臣当道，这天子之位也依旧轮不到你们来做！
　　更不要说大乾如今拥有的，不是昏聩无能的废材，而是千古第一帝！
　　朕，就是古往今来第一帝！”
　　话音刚落，宫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
　　齐天太熟悉这阵脚步了，一时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从宫门外涌进来的，是数百名身披甲胄，手持利刃的大乾士兵。
　　不是大乾宫内的御林军，而是战场上最强大的熿炀军。
　　站在熿炀军最前面的，是位女子。
　　齐天望向冼轻歌，冷声道：“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不待冼轻歌开口，那军前的女子便说道：“诸位酒宴之上信口雌黄，辱骂我大乾舞姬，冒犯我大乾天子国威，其罪当诛！”
　　那女子一袭淡紫色宫装包裹住玲珑身段，面容端庄淑容，眉目灼灼，又不失娴静之美。秀发挽起云髻，左右插了两支凤钗，尽显清秀典雅。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唇珠饱满，染了胭脂，耳边戴着如水光若隐若现的流苏，将其妩媚妖娆勾勒尽显，偏偏身姿柔弱，脖颈纤细，手腕如雪，整个人说不出的温婉如水。
　　瞧着明明是个软柔的面容，偏偏开口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她一女子站在甲胄之前，一身华服偏偏不减锐气，光芒万丈，宛若神明。
　　明明场间没有人见过她，却偏偏所有人都猜到了她的身份。
　　大乾女丞，霓漫舞！
　　除了这位传说中受尽天子恩宠的女丞相，只怕也没有旁的女子敢在这样的场合随意发声，更不要说站在所有的熿炀军面前。
　　齐天厉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又何时冒犯天子了？”
　　冼轻歌轻笑一声，说道：“朕请了我大乾最好的舞姬，可魏皇侄看不上，齐将军也看不上，只怕这看不上的不是舞姬，而是大乾，是我这位天子吧？”
　　齐天拍案而起，大喝道：“你们这是欲加之罪！陛下，你口口声声说今日乃是宫廷宴会，不论国事，却故意叫了一群男人来献舞惹我等不快，现在更是让一介女流领兵围宫，魏三皇子不过酒后胡言了几句，难道堂堂天下共主当真半点气度也无？”
　　霓漫舞陡然冷了脸色，揾怒道：“齐天！你好大的胆子，先前竟敢让天子献舞，此刻还敢说天子没有气度，屡屡以下犯上，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齐天懵了，周围的其他人也懵了，心想这又是哪一出？
　　“我什么时候让陛下献舞了？”
　　冼轻歌轻笑出声，道：“先前朕问过齐将军了，齐将军要天下最美的女子来为他跳这霓裳羽衣舞，难道这天下，还有比朕更美的女人？”
　　齐天哑口无言，魏无昭先前见到熿炀军闯进来吓得几欲先跪，此刻断不敢再开口半句，而余下几国使臣多是文人，平日里便一股子墨酸气，闻着那些杀伐果断的士兵们身上的血腥味便心惊胆战，更何况今日明面上的理由是魏无昭口无遮拦，齐天更是多言引火上身，摆明了多说无益，宇文壬辰却是再忍不下去，开口道：“陛下，大乾乃天子之邦，民风开明，男子舞姬，可谓遥遥领先，我等蛮夷小民，自是不懂风趣，今日实在大开眼界，待来日回朝小侄定当向父皇请命效仿天/朝！也在我新月国皇宫里打造一支男子舞团，只是此事在我等小国毕竟新颖，所以实在难免惊讶，魏兄长无心之过，亦是我等无心之过，还望陛下体恤小国风情，网开一面。”
　　冼轻歌只是淡淡乜了他一眼。
　　面前的女人分明只有十八岁，要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年轻，比魏无昭更是小了整整十岁，那张冠绝天下的脸上分明还有一丝未脱的稚气。
　　但那稚气不是天真，只是烂漫。
　　她站在高高的主位之上，哪怕此刻坐着的不是大乾皇宫正殿乾清宫里的那把龙椅，依旧睥睨众生。
　　魏无昭忽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这位女帝陛下根本不是传言中那个任人唯亲、昏聩无能的女人，大乾三年动荡，朝野一片混乱，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女帝无能为力，可谁能想到她竟是能在那位夔王和岐王两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掌握了熿炀军的兵权。
　　“齐将军先前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朕就是个小气的女人。
　　不要说今日你们冒犯的是朕，就算你们今日只是不满意这几位舞姬，朕也不高兴！
　　因为他们是乾人，乾人的尊严容不得他人半点践踏！
　　朕不高兴，诸位便只好死去。”
　　宇文壬辰脸上堆积的假笑瞬间僵住，魏无昭却是忽然从害怕中惊醒，冷笑道：“天子好大的威严，可您不要忘了，我是魏国三皇子，不是你大乾子民！想要我的命，你可得掂量清楚！”
　　“那魏三皇子要不要猜猜，你的父皇为何在收到朕的诏书时便称病不起，又为何偏偏在他的十三位皇子中挑了平日最不喜欢的你来赴宴？”
　　魏无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宇文壬辰急忙跪下道：“陛下明察秋毫，魏国狼子野心，齐天以下犯上，罪不容诛，可我新月国向来以大乾马首是瞻，此间事与我新月毫无瓜葛，还请陛下放任我们离去！”
　　冼轻歌笑道：“不愧是新月的六皇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善于察言观色，可惜也只会察言观色。朕对杀你确实没什么兴趣，不如这样，你们来时也瞧见了，这偌大的皇宫甚是空缺，后宫无人，天下皆知朕好女色，朕早先便听说你的二皇姐天资聪颖，又生得闭月羞花，不如让你的父皇把你二皇姐嫁到朕的宫里来，你便可活着走出京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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