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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见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慈宁宫大殿,太后面上的笑容才稍稍淡了些,同苏佳姑姑道,“云珊……成么?”
苏佳姑姑揣摩着太后的神色,“您还是觉着四格格好?”
太后乜斜苏佳姑姑一眼,“你心里门清儿似的,还来问哀家?云珊心机城府样样不如云瑶,只这一张脸不输。然而她将来是要做皇后,不是做宠妃的。没点儿心思,能压得住后宫这么些人?”
苏佳姑姑笑着道,“四格格稳重,心思细些,若是要进宫……自是比六格格周全。但四格格去年已经定了禧郡王家的三爷,这也是对富察家有利的好亲事。”
太后皱了皱眉,“不过是个庶子……”然而声音却还是止住了。禧郡王家的庶子,那也是皇族血脉。跟皇族结亲,身上的奴才味儿也能洗掉不少,到底多几分势力。
那时候谁能料到皇后会小产血崩,以至于时日无多?若早知有今日,太后必定早早把富察家最出挑的四格格叫进宫里来。现下虽然还没嫁出去,但两家过定,又在皇帝跟前走了明路,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太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太医院会诊之后,皇后身子如何?”
苏佳姑姑道,“程太医来回过话了,皇后娘娘这次小产实在大大伤了身子,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今后怕是再无子嗣的指望了……至于寿数……程太医不敢说,只嘱咐要静养,万不能动气。奴才揣摩着意思,这个冬天熬不熬得过去已经不好说了。”
太后咬了咬牙,“程太医都这么说了,那便是真没指望了。既然皇后的日子说不准,那这事儿……不能拖了。”
苏佳姑姑踌躇着道,“可这事儿,总得万岁爷点头……就算把人弄进了宫,万岁爷若是不肯,只怕……”
乾德帝御极已五年,又作为荣亲王监国多年,政务上愈发熟练,也就愈发不易受制于人。更重要的是,皇帝并非太后的亲生子,有些事情做起来,并不能那么得心应手。
太后眸中精光闪过,“这后位得捏在富察家手里,才能保着百年富贵,皇后明白这个道理。云珀陪伴皇帝多年,她最后的请求,皇帝不会拒绝。”
太后不知思衬些什么,半晌又道,“得赶在皇后闭眼之前,把云珊抬上来压贤妃一头才成,不然终究落了后劲儿。”
苏佳姑姑有些诧异,“贤妃娘娘原是侧福晋,如今又是仅次于皇后娘娘的后妃,六格格即便出身再好,直接封贵妃,怕是不能服众。”
“要不是皇后疯得厉害,前头两个侧福晋都没了,实在不成个样子,也轮不到贤妃上位。”太后轻轻抚着手边一柄和田玉如意,触手生温,如意头雕刻莲花葫芦等吉祥纹样,素来是太后爱物,“……如今全看德泰的本事了。”
苏佳姑姑微笑道,“咱们国公爷威猛,这金川战事并能大胜的。”
太后点点头,自己这个弟弟治军多年,此次南下金川,若能大胜,富察家便更添荣光,“若是金川大胜,论功行赏,德泰功论第一,还不能给他的女儿一个贵妃位?”
太后早就收到了弟弟的密信,金川战事已经十拿九稳,等大胜消息传回京师,便是好时机了。
苏佳姑姑想明白此中关节,护国公外是功臣,内是亲眷,那六格格的身份自不是贤妃能比的了。然而,此事虽然瞧着顺理成章,但却隐有逼迫之势,若是叫万岁爷心中不满,到底不合适。
太后自然明白,只淡淡道,“此事不必哀家开口,皇帝拿主意就是。”
便是家世显赫的妃嫔,进宫最多也以嫔位起。除开潜邸旧人之外,乾德帝登基之后册封的妃嫔便都没有嫔位以上的。漠河王府送来和亲的郡主墨佳氏只册为肃嫔,蒙古科尔沁部亲王的小女儿博尔济吉特氏也只封为定嫔。如今嫔位上人不少,还有敏嫔,庆嫔,舒嫔,但妃位也就贤妃一个了。
大清以孝治天下,若六格格也册为嫔,太后和富察家便是不说话,也有法子叫皇帝被人指责。只不过……这皇帝毕竟是太后自己养大的,亲政多年,不会这么蠢。
苏佳姑姑这才明白太后的意思,贵妃固然好,但真正的底线是四妃。要压过贤妃,那封号便得从淑惠德三个字里头选。
淑惠德贤,前朝四妃封号。如今废除四妃,仅留妃位,封号不局限于这四个字,但能得这四个字其中之一为号,便比旁的封号隐隐尊贵半阶了。这四个字里头也是有顺序的,自是以淑妃为妃位最尊。若封淑妃,便是半个贵妃了。
当初皇帝登基时,便以尊崇皇后为由,只封侧福晋为贤妃,居四妃最末。
想明白这些,苏佳姑姑也不得不感叹,太后到底是棋高一着。
“皇后没指望,贤妃也小产过,又忙于宫务,侍寝次数不多。肃嫔还在学官话,等学好了规矩才能去侍奉皇帝。定嫔养着大公主……庆嫔……敏嫔……说到底,皇帝自金川乱起来之后,这大半年就没怎么进过后宫,除了这些日子探望皇后,旁的人只怕一眼也没瞧见。皇帝明年二十六了,宫里一个阿哥也没有,只明贵人生了个大公主出来,这才是哀家最着急上火的事情。哀家……都不知如何面对大清的列祖列宗。”
不管是登基前还是登基后,乾德帝的后宫人从来就没有少过,不是生不了,而是斗得太狠,折损太多了。
先帝晚年病势延绵,便册封荣亲王之后命其监国。虽未册封太子,但人尽皆知荣亲王便是未来天子。那几年,无数人挤破头想把自家女儿塞进荣亲王府。荣亲王府里头为了将来的名位权势,府里头也斗得极狠,短短三年,先后两个侧福晋都殁了。那时的福晋,如今的皇后,更是小产两次。算上这一回,便是第三回了。
皇后当年嫁进去的时候,太后便吩咐过,荣亲王的长子必得是嫡子,必得是富察家的血脉。
苏佳姑姑清楚,为着这句话,皇后被生生逼疯了。
当年两个侧福晋,一个孟佳氏,一个墨尔迪勒氏,先后怀孕。一个生下死胎,身子大亏空,再也生不了;另一个从阁楼上摔下来,母子俱亡。苏佳姑姑当年帮着擦了太多屁股,里头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然而活下来的孟佳氏发了狠,想法子叫刚有孕的皇后喝了红花汤,想绝了皇后的子嗣。事情一查出来,孟佳氏自己就一根白绫吊死了。
那是皇后第二次小产,从那以后,简直是疯得更厉害,对府里剩下的女人,下起手来规弄从不留情。
发生什么苏佳姑姑不太清楚,只知道后头,索格格,也就是贤妃,小产了。府里大过年的时候又抬出去几个格格。
太后都隐隐不满,强压着皇后给贤妃抬成了侧福晋,皇后这才安生下来。
那年的红花汤分量不重,皇后小产之后,精心养了好些年,好容易今年怀了孕,但太医的意思是胎相不好,没多久就小产了。
三次小产实在把皇后的身子给掏空了,如今油尽灯枯,神仙也没法子。
苏佳姑姑道,“六格格是叫国公夫人好生调养了的,只要能伺候万岁爷,有身子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这大阿哥还是富察家的血脉。”
“若云珊有这个福气,有了大阿哥,做继后便是理所当然。”太后面上有了丝笑意,然而想起景仁宫卧病在床、虚弱不堪的皇后,神色又淡了下来,“可惜了云珀,毕竟是富察家的嫡长女……若是没那么多腌臜事,也不至于……”
苏佳姑姑也叹气,“当初皇后娘娘刚开始做福晋的时候也好端端的,要不是那两个侧福晋一门心思要夺了福晋的位子,害得福晋小产……府里斗那么狠,只怕伤了阴骘……”
为着那两个侧福晋满身的罪孽,乾德帝登基之后,她们俩都只追封了妃位,孟佳氏为顺妃,墨尔迪勒氏为庄妃。一般侧福晋出身的后妃,追封都是贵妃或皇贵妃。只追封妃位,已是很少见了。
太后摇了摇头,“到底是眼皮子浅,宫门都没进,就敢做皇后的梦。她们折损了便折损了,没什么可惜,只是就算去死也要把皇后一道逼疯,想折富察家的势力,哀家饶不了。皇后这样年轻,就到了头了……”
新帝登基之后的大选,孟佳氏和墨尔迪勒氏里头一个都没选进来。
“等云珊去给皇帝磕头,见过之后,过些日子,便传话给皇后,该做的事还是快些做,免得来不及。”太后想定,转头吩咐苏佳姑姑。
“是。”苏佳姑姑应声,搀着太后起身。
“云珊这孩子,到底心计欠缺些火候,不过也不是蠢的。今后带在哀家身边,多教她些,能在哀家闭眼之前瞧见她当上皇后,哀家就心满意足了。”
太后跟苏佳姑姑说着话,另一面,令月和六格格也到了乾清宫。还没到养心殿门口,有太监瞧见二人,立即进去,不多时就出来一个服饰不同的大太监在门口恭候。令月认得他,初进宫时,他来送过赏赐,是乾德帝近身伺候的大太监王秉忠。
他极有眼色,虽然没见过六格格,但看令月落后六格格半步,再看二人打扮,心里便清明,上前打千儿道,“奴才给二位格格请安。”
令月和六格格都微微欠身,都明白御前的人得罪不起。
六格格声音清脆,笑着开口,“王公公好。太后念着万岁爷辛苦,特地叫我和钮家姐姐给送参汤来。我和钮家姐姐能进宫伺候,都是万岁爷恩典,太后叫我们来磕头谢恩。烦请您通传一声。”
令月不动声色,看来富察家野心不小,六格格头回见到王秉忠,就知道他是谁。能把御前的人摸得清明,也只有富察家做得到。
王秉忠并不诧异,从六格格身后宫女手上亲手接过来参汤,躬身道,“二位格格请吧,万岁爷在里头呢。”
二人跟着王秉忠往里走,这是令月第一次来乾清宫养心殿,触目生金,处处龙纹,庄严肃穆叫人心生敬畏。隔着一扇山海大屏风,王秉忠示意二人在此处稍候。过了会儿,他又出来,“万岁爷宣二位格格觐见。”
令月打定主意,微微垂头,眼睛只盯着脚尖,还有那繁复织花大地毯,并不敢抬头乱看。令月跟着六格格走到大案之前,一齐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嘴中念着“谢主隆恩”。礼成之后,二人也并不敢起身,只还是跪在前头。
耳边似乎听见些纸张翻动的声音,乾德帝似是在批折子,并没什么心思注意她们两个。王秉忠见状,低声道,“万岁爷,太后送来的参汤,再不喝怕是要凉了,这都是太后一片慈母之心呐。”
乾德帝闻言,这才搁下手中奏折,“平身。”
令月还没反应过来,六格格已俯身下去,“谢万岁爷。”
令月立即跟上,然后二人起身。令月仍然垂头,只不过皇帝坐着,自己站着,就算这样也能叫看清楚了。即便如此,令月也不敢真去看皇帝的面容,一双眼睛只盯着地上。
“皇额娘身子不错,也不缺人伺候。你是皇后亲近的妹妹,她病中思念家人,你若得空,便每日去景仁宫陪伴皇后,皇额娘也会宽慰些。”这话不是对着令月说的,令月权当听不见。
六格格柔声应下,“是。奴才定更加勤谨侍奉太后和皇后。”
余光瞧见皇帝挥了挥手,王秉忠道,“万岁爷政务繁忙,二位格格请吧。”
二人出去了一阵子,王秉忠折返,只见皇帝凝视着太后送来的那碗参汤,一滴未动,“都安排好了?”
王秉忠躬身,“是。”
皇帝摸了摸右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巩奕怎么说?”
“巩太医的意思……皇后娘娘最多还有半年……”王秉忠说到后头也声音小了。
乾德帝眸中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似是在自言自语,“皇后,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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