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

　　向阳长大一些，也能记事一些了。
　　这回比上回好哄，没有闹得那么凶，讲道理了许多。
　　但同时，也难以转移注意力了很多。

　　他大概领悟到了，要回湖北才能见到小叔叔。
　　所以总是会问爸爸：“我们今天回湖北吗？”

　　爸爸被他问得无语了，说你大后天还要上学。
　　“大后天才上学啊，”向阳很是理直气壮，“今天已经放学了，明天后天都放假，我们完全可以大后天再回来。”

　　从没想过还要在双休日急急忙忙赶回家的爸爸：……

　　他试图跟向阳讲道理，说周六周日两天时间回湖北太着急了。
　　但向阳并不这样认为，他说不着急，可以玩两天。

　　爸爸：……

　　爸爸：“你看，周六周日，如果回湖北，周六早上去，中午才到，周日下午就要回来，其实在湖北只待了一天，很大一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路上。而且在车上不好休息啊，你没睡好的话，周一上学会很困的！”

　　向阳斩钉截铁：“不会的！”

　　爸爸：……
　　爸爸直接板着脸：“但我会。我周一还要先送你上学再去上班，我很累。”

　　向阳再次理所当然道：“那你别回去了，我一个人回去。”

　　爸爸都被他气笑了，你一个人怎么回去？
　　跟他说不行，你太小了，我们不可能让小孩子一个人坐那么远的车回去的。

　　向阳默默落泪，倔强盯着他，许久，说：“那我要多大了才能自己坐车回去？”
　　“至少得等到你十八岁吧，”爸爸顺着畅想了一下，然后叹气，“还有好多年呢。”

　　于是向阳眼泪更汹涌了。
　　说就不能抽空陪我回去吗？我们隔一周回去一次不行吗？

　　爸爸叹气：“不行，没空。”
　　看了一眼像是准备再次开杠的向阳，又继续道：“也没钱。你知道回湖北一趟要花多少钱吗？”
　　向阳并不知道，于是抬头看他，问：“多少钱？”
　　爸爸竖起三根手指：“三千块。”

　　这三千当然指是一家人来回的路费，而不是一个人的。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向阳他还真有三千块。

　　他听完就转头跑回房间了，爸爸还以为他终于知难而退了，于是脱下外套准备去沙发上休息一下。
　　刚躺下，向阳又跑回来了。
　　手里抱着一个大罐子，打开，把里头的钱都倒了出来，问爸爸：“够吗？”

　　爸爸：……
　　钱是够的，人也是被无语得够呛了的。

　　妈妈还在旁边笑，说算了，他既然想回去，下周我们就回去一趟吧。
　　但是跟向阳约法三章，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爸爸妈妈也有很多事要忙的，并不能真的每周或者每个月都陪你往返老家，你还有寒暑假啊，或者平时放小长假的时候，你如果真的想去的话，平时听话一点，我就送你回湖北好不好？

　　向阳忙不迭答应了。
　　并成功用自己的4693元钱，换了一次往返湖北的短暂旅程。

　　他急着要回去，爸爸便买了周五晚上的航班，带着他去了机场。
　　又为了让他能多玩一会儿，直到周日晚上才带着他回上海。
　　买的红眼航班，上飞机的时候，向阳早都已经睡着了。
　　手里还紧紧攥着小叔叔给他买的插画本。

　　爸爸妈妈依偎在一起，看着死死抱着插画本不撒手的向阳，无奈失笑。

　　“犟种一个。”——爸爸如此评价。

　　犟种向阳，还是通过他的犟，一定程度上达到了他的目的。
　　虽然做不到每周都回去，但每年寒暑假、五一十一元旦小长假，都能回家聚一聚。
　　他基本只要一回去就立马大喊“小叔叔！”，然后奔向苏邺的家。
　　然后在短暂的相聚时光里，尽可能地霸占住苏邺的时间与注意力。

　　可苏邺的大多数时间，还是与他无关。
　　就像他正在苏邺看不到的时候长大一样，苏邺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了更宽广的，与他无关的小世界。

　　覃跃是向阳认识的，与苏邺有关，与他无关的第一个人。
　　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苏邺有很多同学，很多朋友。
　　覃跃可能是其中最亲密的一个，但还有很多不如他亲密，但也同苏邺很亲近的朋友们。

　　向阳很不喜欢覃跃。
　　不光是因为他喜欢笑话自己，喜欢故意逗自己破防大哭。

　　他越长大，越懂事，越明白自己不可以太无理取闹。
　　而且他也知道，随着自己长大，苏邺对于自己的包容度也会慢慢降低。

　　还是很包容。
　　因为“他只是个孩子”。
　　但不可能还像对一个婴儿一样包容了。

　　他长得越大，苏邺也就越会试图和他平等地沟通，跟他讲道理。
　　这个行为本身是没有问题的，甚至可以说是很科学的。
　　对小孩就是要平等沟通，才不会让他成为一个熊孩子，对吧？

　　但向阳时常会觉得，真想不讲道理。

　　讲道理就要退让。
　　不讲道理就不需要让步了，就可以牢牢霸占。

　　但不行，因为如果不讲道理，苏邺就会不高兴，就会不理他。

　　于是他只能抱着自己的东西，坐在苏邺旁边，听着苏邺和覃跃，说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
　　围绕着他们的学习，围绕着他们的生活。
　　他唯一可以争取的，就是在苏邺好说话，对他心软的时候，让苏邺环抱着他，他靠在苏邺怀里，装作根本不在意地，偷听苏邺与覃跃，说那些和他无关的话，从那些话里试图拼凑出一个，与他无关，但与苏邺紧密相联系的世界。

　　覃跃坐在桌子另一边，苏邺抱着他坐在桌子这一边。
　　三个人所处的位置，看起来像是向阳插在他们中间，但其实他知道，他根本插不进去。
　　他们有与他无关的世界。

　　本来他就很因此失落了，尤其那个覃跃，还会时不时cue他一下，说你不在的时候我跟你小叔叔怎么怎么，说我比你在你小叔叔身边的时间可多多啦！——之类的话。
　　虽然往往都是以苏邺暴揍覃跃，逼着他跟向阳道歉结束，但向阳很是为此不高兴。

　　他真的很讨厌覃跃。
　　他以为覃跃就是最讨厌的人了。
　　但显然不是。

　　他最讨厌的那个人，出现的时间比覃跃晚多了。

　　那个人叫文天赐。
　　向阳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大年夜。

　　放假的时候，向阳可以回湖北，而同时覃跃也放假了。
　　所以他经常来找苏邺，也经常和向阳碰上面。
　　但过年的时候不会。
　　因为覃跃过年要跟他爸妈去安徽。

　　大年初二的时候，向阳也会跟妈妈一起去外公外婆家。
　　但是大年当天，和大年初一的时候，他可以最大限度占据苏邺的生活。
　　——毕竟苏邺过年本身也没有什么活动，之前没有向阳的时候，他就是每年过年乖乖巧巧坐在家里看电视，偶尔到向阳爷爷奶奶家串门，现在依然如此 ，只不过多加了一个向阳。

　　但这一次的除夕夜，苏邺忽然有活动了。

　　他和往年一样，吃完年夜饭，牵着向阳出去买烧烤，结果还没走到烧烤摊，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树荫处。
　　向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与苏邺年纪相仿的男生，从树下走出来。
　　他个子看起来比苏邺要高出一个头，脸上挂着笑，眼里泛着光，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向阳不高兴了。
　　他一见这男的就不喜欢。

　　但很明显，他喜不喜欢并不重要，因为苏邺见到这个男的，立马笑着迎上去了，问你怎么来了。
　　那男的走上前，理了理苏邺压根没有乱的衣领，然后笑着说来带他去湖边看烟花。

　　苏邺闻言，低头看了看向阳，有些犹豫，说：“可我带着小孩……”
　　“这就是覃跃说的，你那个很有心机的小侄子？”那男的笑着问他，还试图伸手摸一下向阳的脑袋。

　　并没有摸着，向阳躲过去了，并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惹得那男的咋舌：“好凶。”

　　然后不管向阳，径直朝苏邺道：“他爸妈在家吗？把他送回去，然后我们再出去玩呗。”

　　向阳立马：“不要！”
　　又抬头看向苏邺，大声道：“不跟他去玩！”

　　那男的噗嗤笑出声，苏邺显然也很苦恼，说：“羊羊……”
　　然后就转身，说：“走吧，我带你回家。”
　　并跟这男的叮嘱：“那你等我一下。”

　　不和这男的出去玩是不可能的了，向阳不爽之余，还试图挣扎。
　　往后退了一步，打商量道：“带我一起去好吗小叔叔？我不告状。”

　　——然后被苏邺无情地拒绝了。
　　理由是你太小了，带你出去不安全。

　　太小了，太小了。
　　向阳真的恨透了这句话。
　　他已经因为“你还太小了”而被拒绝过太多次无理的要求了！
　　虽然要求是不合理的，但每次都被拒绝！每次都说他太小了！是他故意这么小的吗！

　　他在回家路上多次试图讲道理，但苏邺咬死了不带他出门，问就是太小了，等你长大点了就带你出去。
　　一直送到了门口，向阳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了，终于忍不住爆发：“那要长到多大！又是十八岁吗！”
　　然后摔门进屋，进去之后隔着门还大喊了一声：“我会生一晚上的气的！”

　　门外苏邺笑出声，哄他道：“那我晚点儿回来，你还让我去你家玩吗？”
　　门内沉默了一阵，然后门打开了一条缝，向阳挤在门缝里，别扭道：“你要早点回来，我等你。”

　　——一等就等到了《难忘今宵》。

　　苏邺进门，小声询问羊羊睡了没的时候，向阳正抱着抱枕，一脸不爽地盯着他。
　　心想确实要难忘今宵了。

　　苏邺刚问完就看到了不高兴的他，于是笑着过来哄他。
　　向阳却始终板着脸，问他：“那个男的是谁？”

　　苏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嗯？”
　　又仿佛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说：“没有谁，就是我同桌。”

　　“你同桌不是覃讨厌吗？”向阳板着脸问他。

　　苏邺再次笑出声：“换同桌了啊宝宝，覃跃读文科我读理科，我们现在不在一个班级了，这是新同桌。”

　　向阳被他一声宝宝喊得脸热了一下，又故作自然继续质问：“那你的新同桌也会和覃讨厌一样，天天缠着你吗？”

　　这下轮到苏邺脸红了，眼神游离了一番，支支吾吾道：“不知道，说不好。”

　　向阳被气得不轻。
　　说不好你脸红什么？意思就是会呗！

　　覃讨厌已经很讨厌了，又要多一个讨厌鬼。
　　而且这个讨厌鬼还比覃讨厌更讨厌——至少覃讨厌还没有强行瓜分过小叔叔的除夕夜！
　　向阳有一种浓浓的，全世界与我为敌的感受。

　　而是事实上，和他预想的一样，这个新的讨厌鬼，果然比覃讨厌更讨厌。
　　因为他不光除夕夜出现，大年初一也把苏邺带走了。

　　并且不带向阳。

　　问就是太小了。

　　向阳往年都是这般，大年初二就开始跟着妈妈到处走亲戚，走到初六就一家人回上海。
　　这期间都没有再和苏邺见面的机会。

　　于是他完全可以设想，自己不在的时候，那个叫文天赐的男的，肯定又来缠着小叔叔了。
　　这让他完全无法忍受。

　　——于是再一次回湖北，在门口见到覃讨厌正在往苏邺那栋楼走的时候，他从车上跑下来，说要跟覃哥哥说话，然后将覃跃拉到了一旁。

　　覃跃对他的行为很是费解，问他想干什么，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向阳当即就想生气，但忍下去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尽量心平气和，跟覃跃问起了，知不知道小叔叔那个新同桌。
　　得知他知道之后，就开始说，觉得小叔叔在乎那个新同桌，超过你了，我为此感到十分痛心，怎么能这样呢！我觉得你才是小叔叔最好的朋友，我誓死捍卫你和小叔叔的友情！我觉得你们的友情中间没有必要插进第三个人了！
　　所！以！
　　——让我们一起把那个叫什么天赐的坏蛋赶走吧！

　　向阳义正言辞说了一大堆。
　　覃跃也假装很专注很好奇地听了很久。

　　然后一顿爆笑。

　　笑得都快厥过去了。

　　苏邺笑着骂他，让他消停点，他都停不下来，狂笑大喊你侄子真的好有心机！

　　很有心机的侄子·向阳本人：……

　　会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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