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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赖他与保护她
01
高启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高家发达之后,高启强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厅,想着和弟弟妹妹一起住。
高启兰课多,回来的次数少。大部分时间,家里只有高启强和高启盛。
后来高启强结婚了,三室一厅的房子基本上就只有高启盛一个人住了。
高启兰毕业之后,高启强不止一次提过给她新找一个住处,但她始终不愿意搬走。
她就想在这里,守着她二哥那点破旧东西,守着他们家那点陈旧回忆。
她向来不爱开灯,就喜欢摸着黑在房子里走,曾撞碎她二哥不止一个昂贵的花盆与摆件,就连高启盛本人,都被撞过不止一次。
“兰,开个灯。”高启盛无奈,“又不是交不起电费。”
但高启兰死不悔改,“不。”
她说,“见不得人。”
02
高启兰脱了外套,换上睡衣,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凉的水,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的风景。
窗外万家灯火,窗外月光皎洁。
但其实她什么都没在欣赏,她只是在发呆。
大脑里的画面一帧又一帧地过着,有时是儿时的玩闹,有时是手术台的景象,更多的时候,是她站在后面,看着哥哥们大声说笑的背影。
她有两个不一般的哥哥。
大哥又当爹又当妈,靠卖鱼把弟弟妹妹拉扯大。二哥是省理工大的高材生,各大奖项拿到手软。
她是家里最小的妹妹,被保护着,也被激励着。
她从不过问哥哥们的生意,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她曾不止一次听人说过,在京海,一半属于警察,而另一半,属于高家。
叫安欣的那个小警察,经常来医院看伤。
言语之间,总是明着暗着劝她远离京海,远离高家。
每次,她都只是笑笑,把话题岔开。
但每次见他,她都会把别在胸前、写着“高启兰”的名牌擦拭干净、摆放整齐。
这是她在以自己的方式表明态度,表明立场。
她也姓高。
03
高启盛的胃向来不好,上学时不按时吃饭,毕了业又隔三差五喝大酒。
每次喝酒的第二天,他都会瘫在这个沙发上哼唧个许久。
在以前,高启强一般是先指着他的鼻子骂骂咧咧,然后任劳任怨地到厨房给他煲汤。
高启兰作为家里唯一的小棉袄,就会贴心地扶哥哥起来,哄劝他把胃药吃下。
高启盛就没骨头一般靠在她身上控诉耍赖,说什么还是我们小兰好。
听到这话的高启强就会从厨房冲出来,拿锅铲敲小白眼狼的头。
兄妹几个闹成一团,其乐融融。
可后来,高启强就不太来家里了,高启盛也不怎么闹了。
宿醉了,胃疼了,他就吃几粒药,然后安静地躺在沙发上,等待药效发作。
这时候高启兰才知道,哦,原来他闹、他作,是给大哥看的。
她是妹妹,不是他能依赖的人。
他只会跟她说,没事,小兰。
没事。
04
高启兰一直是怨恨高启盛的。
她去看过高启盛坠楼的那栋楼。
她上了二楼,摸过那没拦住哥哥的围栏,也找到了狙击手隐蔽的地点。
她撑着围栏,向下看去。
那么高,地面那么硬。
一阵眩晕。
高启兰的眼泪砸在围栏上,模糊了镜片,挡住了视线。
她一直觉得她比大哥更懂高启盛。
就比如现在,高启兰甚至能猜到,他掉下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在想,哥,对不起。
他对不起他哥这些年的操劳,对不起他哥为他四处求人,对不起他哥养他这么大、又要负责给他收尸。
多混蛋啊,高启兰想。
临死前,他想的还是他哥。
他看不到自己,更看不到别人。
05
多少次,她看着久睡不醒的高启盛,都想一个巴掌拍上去。
她真想揪着高启盛的衣领,好好地质问他一句——
那我到底算什么?
你看得到哥哥,却看不到妹妹。看得到得不到的人,却看不到为他疯狂的人。
这仿佛是个诅咒。
高家三兄妹,个个不得好生,个个难得好死。
可每一次,当愤怒到达顶点的时候,她又会被哀伤所吞没。
于是气也消了,劲也撤了,她只是一个失去哥哥的妹妹。
虔诚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抓起哥哥的手,然后用脸颊轻轻地蹭。
就仿佛是哥哥在抚摸她的脸颊一般。
“哥,醒过来。”
她说。
“哥,我好想你。”
06
高启强为高启兰和安欣安排了一顿饭。
人到齐,高启强就找了个借口开溜。
走之前,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高启兰的肩膀。
像是在嘱托,又像是在安慰。
高启兰换上了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样。
她说,“安警官,你最近不来医院看病了。”
“我这个病啊…药也吃了,医生也看了,没用。”安欣回答。
“可能,”高启兰垂下眼睛,“能治好你的不是我吧。”
安欣看着她,说道,“小兰,你听我说。”
“你是医生,你没必要和他们掺和在一起。”安欣说道,“你哥…哥哥们,他们做的生意不干净的。”
“安警官。”高启兰打断他,“这是我的家事。”
安欣一怔,随即点点头,“是,是,这是你们家的事,我一个外人哈,不好多说。”
“但是呢,”他说,“我想啊…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跟你谈谈心。”
“朋友。”高启兰一笑。
她缓缓说道,“安警官,这么多年了,你依旧把我当成一个朋友是吗?”
“朋友。”安欣眨巴眨巴眼睛,他说,“朋友不好吗?”
高启兰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07
“小兰,小兰!”
安欣追了出来,他挡在高启兰的车前,拍打窗户。
高启兰放下车窗。
“安欣,”她说,“我是喜欢你。”
“但你不该欺负我。”
安欣连连点头,“是,我的错。但是小兰,你听我说…”
“我爸妈走得早,我是哥哥带大的。”她说。
“或许,”高启兰声音颤抖,“我哥有些事情做得不对,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是十足的坏人。我更不是!”
“我…”安欣的声音弱了下去,“我没说你是坏人呀…”
“安欣,你说,犯了错的人,就不配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吗?”高启兰泪眼朦胧。
安欣手忙脚乱地找纸巾,给她递上。
“不,每个人都该有赎罪的机会。”他说。
“我哪儿都不去,”高启兰说,“我会在这里陪着他们,帮助他们。”
“安欣。”
“你说…你说。”
高启兰吸吸鼻子,转过头看他,鼻头红红的。
她说,“你帮帮我。”
08
轿车驶离繁华街道。
透过后视镜,高启兰看到安欣乘坐的计程车逐渐远去。
她面无表情地擦掉眼泪,随即从包里拿出一支口红,缓缓旋开,对着镜子涂起来。
高启兰打开车载音乐,播放的是悠扬的古典乐。
是高启盛最喜欢的一支曲子。
霓虹灯亮,车水马龙。
高启兰想起她刚拿到驾照的时候。
她自告奋勇,把唐小虎赶到了副驾驶。
唐小虎皱巴着一张脸,不断给后座的高启盛使眼色。
高启盛倒是坐得稳当。他一边松着领带,一边指使唐小虎把音乐打开。
唐小虎系好安全带,不断嘟囔着,“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啊!”
高启兰透过倒车镜看高启盛,后者正一脸欣慰地看着她。
“怎么样,”高启兰翘起尾巴,“你妹妹还行吧!”
“当然行了!”高启盛浮夸地拍起了巴掌,“我一直说,小兰是咱们家最有出息的!”
话音刚落,车子直挺挺地撞到了花坛上。
“…”
高启盛和唐小虎沉默了。
高启兰眨巴眨巴眼睛,偷看她二哥的脸色。
“没事!反正撞的是哥家的,又不是别人家。”高启盛一挥手,“下车小兰,进屋就说是小虎撞的!”
“好嘞!”高启兰笑嘻嘻地摘下安全带就要跑。
“诶!诶!”这是一不留神就背了个锅的唐小虎。
09
高启兰从回忆中回神,发现自己的嘴角是翘起来的。
鸣笛阵阵,她意识到红灯已经转绿。
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是唐小虎。
高启兰点下接听。
“喂,小兰,你还在外面吗?”
“在回家的路上了。”
“那就好。强哥问你,明天来家里吃饭吗。”
“不了。”
“小兰。”唐小虎的声音一顿,他说,“明天是你父母的忌日。”
高启兰扫了一眼日期,最终点头了,“好,那明天下午你接我吧。”
其实对于父母,高启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不记得他们的性格,不记得与他们的相处模式。
小时候她总缠着高启强问东问西,希望能够补全那一部分记忆。
高启强就跟她说,父母都是温柔的好人,夫妻恩爱,家庭和睦。
她就活在哥哥编织的谎言里,把“我有爱我的爸爸妈妈”写进作文里。
有些小孩儿就会以此嘲笑她,他们说,你哪来的父母,你没爹没妈,你是个野孩子。
高启兰又愤怒又伤心,她把满分的作文团成团,丢进垃圾桶,然后趴在床上大哭。
可第二天,她发现那篇作文被抚平,整齐地放在桌子上。
“爸爸妈妈”被打了叉,改成了“哥哥们”。
我有爱我的哥哥们。
高启兰认得,那是高启盛的字迹。
高启盛不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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