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法宣不是个好活。
　　至少连易小小都觉得这个活充其量就是注重形式。
　　但宋肖南不这么认为。

　　今日连绵小雨，普法和反诈宣传第一站就是最偏远的万庾镇，来回的路山路十八弯，路还坑坑洼洼的，不好走。
　　易小小作为主要负责人，自然得跟着跑。
　　毕竟是他们派出所搞出来的事，也得由他们负责收尾。

　　按理来说不应该的，但是严所一摘他的老花镜，也不说话，就瞪着准备开溜的易小小，最后还是屈服在他老人家的威压下，灰溜溜的穿上警服，开着他们所时而引擎单休的警车，一路三蹦的往万庾镇去。
　　宋肖南坐副驾驶，他带着个银边无框眼镜，穿的是西服，西服前还别着党徽，易小小瞥了一眼，笑道：“大学入的党？”

　　宋肖南低头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他不爱说话，易小小已经领教过了，毕竟前一个星期，二人就如何宣传商量过几次，但每回都是他说，他安静的听，偶尔会提提意见，就像只躲在森林深处的小鹿，见人的时候怯生生的。

　　不过，他那双眼睛倒真的像小鹿，圆圆的，湿漉漉的。
　　这要是个女孩，肯定有很多男孩子保护她。

　　去万庾镇的路上，风景不错，如果忽略掉拉满建筑废料的大货车，和因为接连下雨造成的山路边缘的泥土塌方的话，到的确算得上不错的旅程。
　　路上遇着交警队的同事，易小小降下车速，喊道：“老刘，咋，泥石流了？”
　　老刘嘴里叼根烟，手上拿着一块沾满了黄泥的大石头，听着易小小的声音，笑骂一句：“兔崽子，还不下来帮忙，清理完了你赶紧过去。”他说话的时候，烟灰随着他的动作漱漱落下。

　　易小小停下车，转过身对宋肖南说道：“你在这坐着，我下去帮忙，别下来，地上脏。”
　　随后又转身从后座抽出一双水桶鞋换上，然后下车帮交警队的同志清理道路上的石块和黄泥。
　　宋肖南摘下眼镜放在车前玻璃下，打开车门，来到易小小身边，说：“我也来帮忙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易小小偏头见他一身西装革履，默默叹了口气，摸了摸老刘的口袋，逮出一双白手套递给宋肖南。
　　“戴上，石头锋利，小心划着。”
　　宋肖南接过手套戴上，他也不矫情，擦的锃亮的皮鞋一脚踏入黄泥水里，浅口皮鞋，抵不住易小小的水桶鞋，污水浸满了脚底。

　　四月的天，裕龙县还没到暖和的时候，水还是冰冷刺骨的，宋肖南动了动脚腕，随后又投入到搬石块的行列去。
　　将近三米左右的塌方范围，一群人收拾了得有两个小时，才彻底收拾干净。
　　交警队的同志竖了个前方塌方，危险的路标，老刘拍拍易小小的肩，道：“这小朋友不错啊，长得标致清秀，还肯吃苦耐劳。”

　　易小小眼疾手快抢了老刘荷包里的烟，得意的在他眼前晃晃，又抽出一根点燃，望着远处和交警兄弟们一起洗手的宋肖南背影，笑道：“人家法学院的高材生，现在正阳律师事务所的实习律师，将来前途一片光明，那可比你我好多了。”
　　老刘不置可否，然后伸手抢回自己的烟，也抽出一根点燃，下巴点了点眼前的老爷车，说：“怎么，你们所里还不给你们换执勤车啊。”

　　“啧，你又不是不知道，财政紧张啊，能有老爷车已经很不错了。”
　　两人谈笑间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宋肖南转身回来，看见易小小和那位交警大哥指间夹着烟有说有笑，烟雾缭绕间，是易小小锋利的下颌，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然后又是那双含情眼，尤其是他笑着的时候，眉眼弯弯，仿佛你人都会跟着他的笑容而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这样的长相极大的中和了易小小身上那股痞气，看起来严肃而又温润。

　　他真的很喜欢易小小的长相，温和文雅，但又带了点小小的痞性，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
　　二人草草收拾了下身上沾上的黄泥，然后开车赶往万庾镇。
　　到达万庾镇的时候，已经下午三四点了。
　　易小小带着人直往万庾镇派出所去。

　　当地派出所给二人安排了招待所，标间。
　　宋肖南爱干净，早早的去了浴室洗漱，易小小望着他脱在门边的鞋袜，从床上起来拎着就下了楼。
　　他去买了点吃的，听说万庾镇的鱼做的不错，买了炸鱼块和豆花鱼，又去超市买了两双棉袜，和一双摸起来手感不错的运动鞋，结账的时候还顺手买了盒口香糖。

　　他最近戒烟，嘴里总得有什么东西嚼着。
　　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宋肖南坐在床上发呆。

　　“发什么呆呢？”
　　“来，把袜子穿上，天气冷。”易小小从购物袋里拿出袜子，又拿出一双黑色运动鞋。
　　“你那皮鞋穿不了了，换这个吧，虽然便宜，但我试了，穿起来挺舒服的，我看你的尺码应该比我小两个码，试试，穿不了，我在拿去换。”
　　宋肖南接过易小小给他买的鞋袜，有些不好意思，拘谨的说了声：“麻烦了，谢谢。”
　　然后低头穿袜子。

　　宋肖南人长得白，也不知道是刚洗完澡被热气熏的还是什么，就连脚趾都透着粉嫩的感觉。
　　易小小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打开矿泉水灌了大半瓶，才打开外卖盒，招呼着人过来，说：“穿好了就过来吃饭，饿一天了。”

　　宋肖南端着碗，沉默的吃着饭，易小小习惯了他的沉默，只是拣着鱼身上最肥美的部位夹给他，一边夹一边说：“小宋啊，你这沉默寡言的习惯得改一改，这要是以后当了辩护律师，可不行啊。”

　　这样的话宋肖南听了千百次了，也不反驳，只是掏出手机，找到相册，点开其中一个视频，将手机换个方向划到易小小面前，下一刻，标准的普通话从手机里倾泻出来。
　　易小小望着视频，望一会要抬头确认一下，毕竟，视频里作为反方一辩口若悬河的正是面前沉默寡言吃饭的宋肖南。
　　“啧，你有这口才，你为啥不表现出来？”易小小一边看一边问，连饭都忘了吃了。

　　宋肖南夹了筷鱼腹最软的肉放在易小小碗里，闻言说道：“平日里只是不爱讲话。”
　　易小小哦了一声，又仔细的盯着视频里的宋肖南看。
　　视频里的宋肖南太年轻了，像高中生，倒不像个大学生。

　　留着短短的头发，像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带着金边眼镜，穿着深蓝色的西装，虽然已经尽力往成熟方向靠拢了，但那张稚嫩的脸庞仍然和成熟搭不上边，但很好看，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青涩感，像颗快要将熟未熟的果子，格外的诱人。
　　“快吃饭吧，菜要冷了。”宋肖南用筷子头敲了敲桌子边角。

　　易小小回过神，说了句好。
　　将手机推回去，发现自己碗里多了许多鱼肉，笑道：“哎，以后多说点话吧，没事的时候可以来派出所找我玩。”
　　宋肖南点点头，仍然乖乖的吃饭。

　　他吃饭的速度很慢，细嚼慢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孩子。
　　宋肖南虽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但家底也还是很殷实的，至少从小到大吃穿不愁，家里边人也宠着，在校又是优生，很得老师喜欢，可谓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毕业一年多了，仍然保留着一份不谙世事的天真。

　　反观易小小，农村出身的孩子，十多岁了才来到县城读书，身上带着点莽天莽地的不畏气质，刚来到城市的时候，被同班同学瞧不起，觉得他穿着土土的，脏脏的，又很没礼貌，就成绩好点，所以不断有人欺负他，但易小小不惯着，他很厉害，道理讲不通，就用拳头。

　　所以从小到大，他没少被请家长，但都是些小打小闹，加上他勤勉好学，老师们都偏颇他，于是相安无事的过完了他的学生生涯，最终以全省第三的成绩被公大录取。
　　易小小信奉的是以理服人，理服不了人就用拳头，但这些都在他成为一名人民警察后，被彻底锁在了心底深处，拷上了把青铜大锁，最终决定以法服人。

　　当然，偶尔有他想要使用暴力的时候，但那时候他都会捏紧拳头克制，然后深吸一口气再吐掉，以此来平复心情。
　　但宋肖南就好像一潭平静的深水，易小小觉得这潭深水翻覆也就是早晚的事。
　　二人吃完饭，宋肖南催促易小小去洗澡，两人都淋了雨，易小小身上还穿着湿透的衣服，下车后一路跑过来，伞几乎都偏向自己。

　　易小小用手扒了把湿漉漉的头发，眼神扫过桌子上的狼藉，道：“行，那你收拾一下，我去洗个澡。”
　　宋肖南乖巧点头，动作迅速的将吃完的外卖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打结放在房间门口。
　　转身时，浴室里已经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四月的天气，万庾镇海拔比县城高，自然也就比其他地方温度都低，在县城里可以单穿衬衣或者是薄绒衣物，在这里，街上打着伞的行人还在穿羽绒服，回头看了眼挂在门口衣架上的西装，宋肖南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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