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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散
朝霞像是斑斓的云锦,在天地一隅袖舞蹁跹。露珠垂挂在碧绿的青草尖儿上,晨风轻轻吹动,便“啪嗒”掉落,砸碎万顷天光。
宋期在营帐前驻足良久,望向无边际的旷野,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前日粮草就断了,今日战士们还未吃饱,敌人不知何时才来……
转身时却又神色如常,轻轻抖动了下衣袖,沾染到衣上的露水悉数滑落。
“常乐,去看看大家都起了吗?”他轻声唤着侍从。
门帘被拨开,一个身着藏青色马褂的小侍卫不情愿地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腰粗的木盆,里面是几件脏衣。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不住地揉着眼睛,估计还没醒透。
“大人,啥事儿啊~……一大早的……”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眉峰俊郎,但小侍卫带了点鼻音,像个年幼的小狼犬,很是可爱。
“不早了常乐,都日上三竿了——”说着,宋期抬起头看向他,接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悠悠叹了口气。
——某不知名小侍卫转眼间已经鼾声如雷,鼻涕泡一张一翕,着实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宋期踱着步绕着常乐围观了两圈,决定放弃。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
马厩里有个和常乐衣着年龄相似的少年,冷着脸在用木刷给战马除虱子。
“常宁,营帐里的战士们都起来了吗?”宋期问道,“这几日可能要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打仗?我们这些老幼病残还能拿的住刀就是个奇迹了。都不用人家来打,我们自己就先倒下了。”说着将木刷狠狠扔进一旁的铁通里,溅起不少水花。
“阿宁……”宋期的眼神轻轻扫在少年的身上,又移开,望向远方飘散的云,“你说的没错。”
良久,他又缓缓说道:“抱歉……把你们带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晚些时候能帮我把所有人召来吗?我有些事想说。”
。
自由的风吹拂过八千里的旷野,
营帐外黑压压的人群拥挤在一起。
有的手足缠上了绷带,拄着拐杖;
有的两鬓斑白,佝偻着腰身;
还有如常宁常乐一般仅有十五六岁的孩子;
………………
人头黑压压一片,沉寂无声。
………………
“愿意走的,可以收拾离开了,没有人会追究;
还愿意留下的,我们一起守大周的国门。
……
我会站在这里,战斗到最后一滴血流尽,
哪怕只是让一位百姓逃离北狄的铁骑的蹂躏!
…………”
长久的沉寂像是冬天的硬被窝,覆盖在这片大地上。
直到第一个人转身离开,默默拿起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背向如血的残阳,向着中原,向着家的方向,行进着。
一个接着一个,相扶持着,
离开这片沾满血水和伤痛的土地;
离开这片充斥绝望与死亡的土地;
回到记忆中的家乡;
回到眷恋的爱人亲人身旁……
直到最后一抹夕阳消逝在地平线上,零零散散的人群终于再没有人离开。
。
星河撕裂天际,肆无忌惮地横贯长空,
为夜色下点点篝火吟唱着古老的童谣。
。
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提着酒壶,就着噼里啪啦跳动的柴火,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年轻时的英勇事迹。
“我年轻那会儿,是村里最俊的小伙儿,
姑娘们都钟意我,有个叫翠花的,别提多漂亮了,还说,要我回去一定要娶她……
我说,那当然没问题!
我回去一定娶她!”
烈酒入喉,辣得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老酒鬼似乎也是会被一口烈酒呛出些眼泪的。
“我刚来这儿的时候啊,别提多勇了,
这刀一刺,诶,前面敌人的血就呲我一脸,
我一点没带怕的……”
宋期坐在篝火边,入神地听着。
常乐的头倚在常宁的肩上,和自己手里的狗尾巴草玩得不亦乐乎。
常宁到不在意,只是盘腿坐着,用灰色的绒布擦拭着手里的剑,脚边还搁了两把。
“那后来呢?后来你回去没啊?——翠花呢?翠花咋样了啊?”有个听入迷的小战士问道。
“后来,我们一队人马被北狄的精锐给阴了,一群狗娘养的,就会玩儿阴的……”
*****
(此处省略500字dirty words)
“我们本来有五百多人的,那一个晚上之后,就剩三十不到了……”
“后来,那三十个人也走散了……
我不认识回家的路,
看着路上有个中原来的军队就进来了。”
“后来……后来我再没收到家里来的信。”
……………………
风吹碧草如浪涌,
远处依稀有轰隆声,
如雷鸣山震。
………………
漆黑的夜里,一大队人马在疾驰着,
领头的一身精良的战甲,泠泠的铁甲反射着寒光。
………………
宋期缓缓起身,用手感知着风的来处,
“风向变了。”
“大家换上战甲吧。”
常宁擦拭刀剑的手一怔,看向袖手而立的宋期,广袖翻飞,遮挡了视线,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背影孤独而坚决。
像宋大人自请戍边的时候一样……
那一天,接连战败的急报由边境直直闯入长安,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太子幕僚提议让二皇子领兵平乱,以振士气,
适逢二皇子式微,众多臣子附议。
宋期以一人之力,舌战群儒,将平叛之事揽于己身。
那一天,宋大人回府时的背影和今日一样。
就像是一个人将要奔赴刀山血海,
但身后空无一人,
他只是为了那一束曾经照在身上的光,
拼尽全力。
……………………
[ 启程的那一天 ]
晨光未晞,
周朝二皇子李玱提着灯笼独自站在宋府的门外,罕见的吃了闭门羹。
他是一个温柔得甚至有些过分的人,从来不会对下人颐指气使,也从未与人急眼过。
那一天,他在宋府门口站了三四时辰,寒风呼呼吹在脸上,几乎冻出了冰碴子。
他的手冻得通红,他不住地往手上呵气,一团团白雾消散在冷风里。
直到快晌午了,屋里年迈的管家才姗姗将他请进屋,“二殿下,宋大人今儿早天还没亮就走了,现在才将殿下请进屋里,老奴是罪该万死的。”说着将暖手炉递给李玱。“只是宋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务必等他走远了再告知您的,老奴也是没有办法。”
“我、我很早就来了,我一直等在门口的……”
李玱有些无措,但也没有为难留在宅子里的下人们,他只是静静在院子里立足了良久、良久……
直到一阵风吹落一片院里的银杏叶,他伸出手,接在掌心……终于决定离开。
……………………
他的背影悄然消失在街角,
如果这个时候他回头,
也许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惜,他没有。
宋期目送着李玱离开,乘着又一场夜幕,离开了长安繁华的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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