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烛》

　　江州，沂阳城。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住星星点点的夜色，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挤压的整个世界都变得狰狞可恐。冷漠的风刃凌厉地穿梭在江州守城军的身上，将盔甲刮出铮铮鸣响，他们依旧目视城门前方站的笔直。

　　南霜绷着个脸在城墙上负手而立，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娇艳的面庞爬上肃谨之色，转过头问道：“江副使，可到子时了？”

　　“江中民答道：“子时一刻。”南霜：“开城门吧，刺史回来了。”江中民不疑有他，下令开城门！南霜转身下了城墙，立在城门口早已备下的马车旁候着来人。

　　不出三息，护城桥刚放下前方就传来马蹄疾行声。来人已归。

　　陆景川带着颜英、戴风一行玄衣劲装十余人风尘仆仆踏马而归。陆景川驭马行至接应的一行人身前，身姿笔挺宛如青松，他抬手扯下面巾，露出丰神俊逸的一张脸，一双慧眼打量南霜的脸色，目光如炬，仿佛能照亮世上所有阴暗角落。

　　南霜一行人单膝跪地行礼“恭迎刺史！”陆景川的嗓音略微低沉有磁性，慵懒出声：“嗯。”算是让他们起身。

　　雷声滚滚、狂风肆虐，墨色浓云叫嚣着要宣泄。陆景川衣袂翻飞，修身的劲装显出他的宽肩窄腰，绸缎似的乌发在身后吹起，轻盈飘逸。他收回目光，表情淡淡，长腿抬起翻身下马，缰绳丢给南霜在漫天雷电中迈开长腿步履闲雅的上了马车。

　　颜英、戴风一行应声下马穿蓑衣戴斗笠，相继上马，列在马车两侧护着陆景川回府。顷刻大雨便倾泻而下，马车上宽大柔软，小案上摆了壶热茶，是陆景川喜欢的龙井，陆景川抬起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为自己斟一盏茶，听着雨水敲击车沿的声音，边思索边悠哉地喝起来。

　　方才看南霜那丫头脸色，便猜应该是此时京都的计划有变，太子这回在劫难逃定是不会出问题，陆家那也是盯得死死翻不出浪来，陆景川指骨在案上轻叩着，这个时候能出幺蛾子的人并不难猜。陆景川思索片刻便停下手闭目养神。

　　陆景川派去京都的眼线良多，京都的贵人们大半都活在陆景川的视线里。五年间元齐十四州，南边的六州、（江、晋、姑、石、辛、岳）除却姑州五洲都不动声色的都被陆景川掌握在手中。

　　此次秘密前往京都暗中布局，为的是太子入局后，陆景川进京能够一举得到晟王信任，为即将进京铺路，顺便见一见他在京都安插的人手。

　　陆景川想起那日在京郊山涧一处茅屋议事间隙，望着头上的圆月他突然想一个人出去走走，这几日的紧密布置让他有些疲累，他脚步缓慢地寻山而去。

　　戴风不敢跟上，暗卫只是远远的跟着。

　　晚间的山谷肃静森然，陆景川走到此路尽头，远远就看着前方有两座高耸的山峰对望，此时他站在此处，悬月高挂在两山之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陆景川下一瞬视线向下，有一男子长身玉立站在悬崖边上，背对着他望着天上轮月。陆景川方才一时放松赏景，倒是没能立刻注意到此处有人。这人呼吸寂静无声，存在感极淡，应是功夫极佳。

　　陆景川一直没有收敛气息，这人却没有转过身。也罢，既然他赏月陆景川就赏他，古有美人出浴图，今有公子赏月景。

　　甚好。

　　凉风微动，轻抚凌方禹的发梢。他仿佛与山涧融为一体，一样的孤寂凄清，无声的悲戚。陆景川像是不小心的闯入者，撞破别人的悲伤一般。倒是不好再打扰了，陆景川放轻动作转过身准备离开。

　　“这悬月有群山作陪，我这有酒，兄台可愿与我喝上一杯？”凌方禹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小壶酒，笑容明媚俊朗。陆景川瞧着此景，仿佛方才的孤寂感都只是他的错觉，他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

　　二人在一颗几十年的老树下席地而坐，凌方禹举起酒壶豪迈的将酒倒入口中，喉结滚动，月光照在他嘴唇上此时显得晶莹剔透。

　　凌方禹把酒壶递给陆景川，“出来的匆忙，只此一壶了，兄台勿怪。”凌方禹弯唇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陆景川接过酒壶，心中徘腹要是有两壶倒是不敢喝了。

　　陆景川抬手喝酒时，凌方禹一直盯着他，“这是京都醉仙居的名酒，可尝出来了？”

　　陆景川将酒壶递回去，“上好的千里醉，你接到壶中应该不超过两个时辰。”陆景川的温润低沉，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凌方禹的笑容更晃眼了，“你是京都人士？”陆景川摇摇头，“舍弟赴京赶考，我来送他一程，前日正巧尝过此酒。”陆景川随手扯了个借口，他有些后悔坐下来了，不久后就要返京，此行不该让任何人看见他。

　　陆景川不动声色的盘算着杀他的胜算。

　　“我看公子气宇不凡，不知是哪位大家的公子。”陆景川没给他追问的机会。凌方禹讪讪，“江湖草莽罢了，不是什么大家公子，我姓卓家住纪州姚城。”

　　陆景川放弃了动手的念头，他从不会小瞧江湖人士，卓家高手众多断不会让公子独自外出，暗处难保没有高手，他倒是不怕他们发现什么，议事的地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布防过了。

　　若他撒谎，更不能打草惊蛇，“卓公子，多谢你的酒，天色已晚就此告辞了，毕姓慕，来日有缘定会再回请你。”陆景川起身告辞。

　　“慕兄慢走。”凌方禹扬了扬眉笑着拱手。

　　马车停在刺史府正门，陆景川入府之后先进了寝房，戴风候在门外，屏风后有管家秦叔备下的热水，沐浴更衣后才去了书房，颜英已收了玄机营这几天重要信息与南霜一起后候在书房，陆景川长发披散在颈后，坐姿端正，“出什么事了。”

　　南霜拱手禀道：“主上，姚婕妤传信皇上要来南边巡游。”陆景川神色淡淡没什么反应。

　　颜英说：“姑州那边来消息那位清玄真人确有古怪，此人年近半百，对外称姑州人士，卢达安查到他的籍帐是伪造的，这道士并非姑州人士，是五年前才出现在姑州玉清观，以炼丹驱祟博得盛名。

　　世人以为他是自小便在玉清观修炼，现如今已经不住在道观里，他是和姑州刺史徐伯通单线联系，徐伯通半月前就把它藏起来了，我们的人现在摸不到他。”颜英有些担忧的看着陆景川，皇帝要出宫，他们的布局要生变。

　　南霜眼里漫上嘲讽，徐伯通是潜邸旧部，太子健在却孝敬了裕王。

　　徐伯通是皇帝旧部现如今又故技重施不效忠太子，搞出这番动作必定是受了裕王授意，只是想不到竟在五年前就狼狈为奸了。

　　陆景川启唇：“无妨，裕王埋了这么关键一步棋，我们怎好插手。”颜英心知这是道士烫手不必打草惊蛇、并不怪罪他们没有拿住人的意思。

　　陆景川俊眸微眯若有所思：”小侯爷在北境跟北辽打了四年刚班师回朝、贡举在即，此等非常时刻裕王还能将皇帝引出来求仙问药，真是好本事。”

　　南霜眨巴眨巴眼接话：“这皇帝不好好犒劳将士，选拔人才，竟见天的求仙问药，想着延年益寿呢。”陆景川的话不是谁都能接的她向来欢脱胆大。

　　颜英：“诸王羽翼渐丰，他自是心慌想多专权些时日。”

　　陆景川靠在椅背上手指轻点桌案徐徐开口：“这二位王爷是等不及了。皇帝南巡必会带上两位有威胁的儿子，令太子独自监国，到那时春闱出了事他们便可摘的干净了。”

　　颜英说：“裕王一走栽赃给他的安排便作废了，我们可要留些别的证据？”

　　陆景川轻轻摇头：“不必，此时动手太刻意了。”轻点书案的手停下。

　　陆景川说道：皇帝这次不出一月就会出发，吩咐各州动作快些，不能漏的东西都藏好了，不可掉以轻心，来的人可不只有明面上的人。”

　　颜英颔首又说道说：“皇帝此次南巡必会经过江州，主上有什么安排”

　　陆景川笑得别有深意：”带陛下看看江州的官民鱼水情深。他不会久留，他的目的地是姑州，叫卢达安准备好，陛下可不能白来。”陆景川说完嘴角轻抬温润一笑。

　　颜英颔首应：“是。”

　　南霜一哆嗦，她知道徐伯通好日子到头了。

　　陆景川敛下朗目疏眉看向案上笔墨指骨扣了扣桌面，南霜会意上前磨墨。

　　陆景川看她一眼：“此次南巡叫姚婕妤避开，不必跟在皇帝身边。”南霜乖乖点头应下。

　　“那个人查的怎么样了？”陆景川低头写信。

　　颜英回道：“玄机营查过了，咱们在京都那几日卓家公子确实在京都。”陆景川点点头将这事儿搁下了。

　　陆景川写好各州与京都的密信，又交代些细节吩咐颜英、南霜去办。

　　外面的雨还是很大，陆景川站在廊下眉心微蹙，他不喜欢这样的阴雨天，脚步快了几分。

　　陆景川回到房内，坐上床边短榻，案上摆了一道不是平日里常用的汤。

　　陆景川坐了一会儿还是用了这道汤，戴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主上，外头来了位先生求见，我问他是谁他不答，只交给我一枚玉佩，说是你家大人看过便可见他一面。”陆景川放下汤匙，“拿进来吧。”

　　陆景川看着手中的玉佩不出声默了一会儿，将玉佩放在案上，“将人请进来。”戴风颔首出去请人。

　　夏晨枫一身布衣，手里提着一柄茶，坐在榻上。陆景川始终看这案上的玉佩，并未看他。

　　夏晨枫也看了一眼已经用了的汤，微微一笑、很淡、很苦。“景川，你的人，几时入京？”

　　陆景川喉结滚动：“这汤的味道和小时候真像。”

　　夏晨枫自顾自地说：“不知当年她种的那颗海棠开花没有，我想去看看。”

　　陆景川叹了口气，“我从未迁怒过你，你不必如此。”

　　夏晨枫：“景川，我想为她做些事，我非去不可。”

　　陆景川终于抬头看他，夏晨枫而立之年浑身暮气，面色萎靡，灰暗眼睛闪着坚定，与记忆中的谦谦君子背道而驰。人各有志，或许他要的便是解脱。

　　陆景川深深的看他半响，也不想追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沉声说道：“好。”

　　夏晨枫笑了，有了几分当年的爽朗模样。

　　“你和她都爱喝茶，这茶是我亲手种的，送来给你尝尝。”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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