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春来

　　翌日，唐温礼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但他去的是老街找段程。
　　段程怕唐温礼来早，便比以往提前十分钟开门，卷帘门上升，先是一双纤细的腿笔挺的站立着，接着是一只拿着书的手，早晨冷，手背都没了血色，不知站了多久，最后是唐温礼的侧脸，鼻子有点红。
　　听到卷帘门的声音，唐温礼转头，冲他打招呼：“段哥，早上好。”
　　段程揉了揉睡乱的头发，点了头：“你几点来的？”
　　“六点。”
　　站了二十分钟。段程给他接了杯热水：“来这么早干什么，下次可以晚点。”
　　“下次也可以来？”
　　段程愣住：“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我不嫌弃。”唐温礼放下书包，“我可以帮忙。”
　　“你都高三了，要帮忙等放长假行吗？”
　　唐温礼有些焉：“好吧。”
　　“不过你可以帮我洗洗菜。”段程还是放下心，“不过只有冷水。”
　　唐温礼又来了神：“没关系，我可以，要洗什么？”
　　“那边。”他指向唐温礼身后半袋土豆，“要削皮哦。”唐温礼有一瞬要放弃，可是想了想他还是没有拒绝。
　　唐温礼脱下外套，里面只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段程给他找了条椅子，他挽起袖子洗土豆。
　　十一月早上的水冷的刺骨，但唐温礼却觉得这比握着笔伏案要轻松。段程看着少年露出短短一截的后颈出了神，等回过神来已经来了客。
　　许是因为从小被要求做什么事都要一心一意，唐温礼洗土豆都比其他人看着要认真。
　　“小程，这个白净的小娃娃你哪里找的啊？”
　　“我捡的。”田伯打了段程一手：“臭小子，好好讲话，别乱说。”
　　段程这才老实：“我那晚看有人跟他，帮了他一把，然后他就粘着我了。”
　　田伯“哼”了声：“你小子可别带坏人家个乖娃娃。”
　　“他那么乖，怎么可能会被我带坏？”
　　田伯找了个位置坐下：“和以前一样。”然后他看向唐温礼：“那个娃娃吃了没有？”
　　“不知道。”段程收到田伯那眼神，跑去问唐温礼，然后给唐温礼也做了份。
　　唐温礼掌握到削土豆的方法后，越削越轻松。等他把最后一个土豆放进盆里，他才站起身：“段哥，我做完了。”
　　“刚好，面也好了。”段程把唐温礼那份放到桌上，和田伯对面。这时唐温礼才发现田伯，擦了下手到了田伯对面：“爷爷好，刚忙着做事没看到您，不好意思。”
　　田伯笑着让他赶快坐下，捧着他的手：“哎呦，这手冻的，快捧着碗喝口汤暖暖。”田伯又让段程帮他取外套，然后给唐温礼披上：“这么冷的天可别冻着了。”
　　“谢谢爷爷。”
　　“哎，爷爷姓田，田地的田，乖乖你叫什么？”
　　“我叫唐温礼，温暖的温，礼貌的礼。”唐温礼喝了口汤，“段哥的手艺真好，这汤好喝。”
　　田伯看了眼一旁坐下的段程笑道：“这娃娃打小和他爹在这儿学做菜，他爹当年就是用这手厨艺把他妈带回家的。他那时刚学会走路就要学他爹做菜了……”
　　“田伯——”段程这声无奈逗笑了唐温礼，田伯小孩儿似的冲段程做了个鬼脸，段程也无法，只能把气撒在蒜上。
　　吃完面，唐温礼收拾了碗送田伯出门，再进店段程提着他的书包：“作业写完没？”
　　他摇头。
　　段程把书包给他，带她出阿诺灶台边上的走道，到了后门，这里有些没洗的碗。段程指着旁边的石梯：“上去，写作业。”
　　“啊？”
　　段程把钥匙给他：“自己开门，关的时候用力点，否则关不上，别给我把钥匙卡锁孔里了。”
　　“不会偷东西吧高中生？”
　　唐温礼摇头，段程无所谓：“反正没什么好东西，你要拿就拿吧，最贵的也就那个风扇，你拿得了就拿了算了。”
　　“……”见唐温礼看他的表情，他催着人，“快上去，我还忙呢。”说完他就回了店子，唐温礼看着手上的钥匙，上了楼梯。
　　段程的屋子不算小，两个人住都绰绰有余，可房间只有一个，另一个被放了杂物，和他说的一样，全部的东西除了风扇，啥也不值几个钱。
　　唐温礼在客厅坐下，拿出书开始写作业——其实他的作业都做完了，但是何梅会给他布置额外的练习。
　　不过好在段程的屋子安静，对于唐温礼来说，这种环境刚好。
　　这一低头就过了很久，当唐温礼背完最后一个英语单词时，段程来敲门了，他手里拿着热乎的饭菜催着唐温礼快吃。
　　“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没有。”段程随意地翻看唐温礼的练习卷，“你来我反而还忙得不可开交。”
　　“真的？”
　　“嗯。”段程伸手，“借我支笔。”唐温礼递给他。
　　段程接过笔就在唐温礼的练习卷上做记号：“这几道简单题都能算错？你改完之后把我圈的几道题再做做。”
　　“好。”唐温礼回的毫不犹豫。
　　“你不怕我玩你？”
　　“不怕，信你。”唐温礼说完段程又在练习卷上圈了几道题。
　　“……我想帮你的忙。”
　　段程催他快吃饭：“等你高考完，你想怎么就怎么样。”
　　唐温礼问他：“你想让我考多少？”
　　“730，”段程想打击他，“行吗？”
　　“好。”唐温礼道，“上次考试678，只是52分，我觉得我拼一下也是可以的。”
　　“你还有这次考试成绩没出，万一下降了……”
　　“我会死的很惨。”
　　“嗯。”段程收拾碗筷，“我祝你能考到你想考的分数。”
　　唐温礼开口：“我爸妈想让我考南大，因为他们在那里教书。”
　　唐温礼看着段程，段程感受到他的目光，说出唐温礼想让他说的话：“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想去哪所学校？”
　　“我不知道，段哥你这么厉害，你帮我选吧。”
　　“我之前想去淮大，可家里有了变故，我没去成。”段程说得简单，“不过无论怎样，你还是要坚定你的选择，没有人能决定你的未来，你的父母也不行。”
　　“淮大，挺南方的一个大学，上次分数线好像六百多。”唐温礼想起段程刚给他圈的题目，“段哥，你成绩是不是很好啊？”
　　段程起身：“还好。你自便，我去忙了。”
　　唐温礼收拾好桌子：“我马上写完下去帮你。”
　　“嗯，慢慢写。”段程走了，唐温礼看了看段程给他画的题，确实是把简单的计算算错了，不过段程也不至于写个“笨”字吧？
　　一个小时，唐温礼收拾好东西下楼去帮忙。
　　“段哥，我题目做完了。”唐温礼走过走道，段程让他停一下，然后颠了个勺，接着锅里起了火，段程面不改色地盖上锅盖。
　　“过来。”唐温礼走近，段程下巴微抬，“拿个盘子过来，再拿个碗盛排骨汤给那边戴眼镜的奶奶送去。”
　　“好。”唐温礼照做，等段程装盘，唐温礼端着两个菜往那奶奶去，现在人多，唐温礼走的小心翼翼，等他将菜放到奶奶桌上，奶奶抓住他的手。唐温礼笑问：“怎么了奶奶？”
　　“小温你怎么在这儿？”
　　“嗯？”唐温礼微微弯腰，“奶奶您认识我？”
　　“我是你奶奶啊，你不认识我了吗？”奶奶有些激动，唐温礼安抚她：“奶奶，我先去忙好吗？您先吃饭，吃完了我再找您好不好？”
　　奶奶点头：“好好，小温别乱跑了，奶奶怕找不到你。”
　　“我就在这儿，奶奶放心。”唐温礼回到段程旁边，“那个奶奶怎么了？”
　　段程像解释了几百遍似的：“温奶奶的小孙子几年前去世了，才十一二岁，很安静的一个孩子，可惜有遗传病。当时他们家里人怕温奶奶接受不了，就骗她说小孙子去城里了，可能长大了会回来，温奶奶就一直等，因为常常念叨，就有了癔症，看谁都像小温，之前还把我认错来着。
　　“说来也巧，那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因为春天生的，所以取名叫周以温，和你名字里一样带了个‘温’字。不过温奶奶还好相处，你和她多解释几遍她就不会把你当她的小孙子了。”
　　唐温礼若有所思地回应。
　　段程似乎知道他在发什么愣：“这条老街的岔口多，每个岔口都有那么几户人，这里老人多，每个老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我不阻止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不过说好了，他们都可是看着我长大的，你欺负他们我就饶不了你。”
　　“好。”
　　唐温礼替段程上菜，温奶奶是不是拉唐温礼坐下吃饭，唐温礼只是用公筷给她夹菜，然后劝她好好吃饭，自己还要忙，看温奶奶那失落的表情，唐温礼只好依着她吃几口，然后接着去忙。
　　段程在收银台后面看着唐温礼开始发呆。入冬的夕阳来得快，暖黄色的光洒满少年发梢，又贪恋似的留在少年身上，少年眉眼如新月，红唇启合，微微弯腰和老人聊天。
　　突然之间，段程眼中的焦点只有唐温礼一个。
　　天又微暗，人走了又来，可温奶奶又一直未走。
　　“段哥，我去送温奶奶回家。”
　　“温奶奶的家有点绕，你别迷路了。”段程看他，“我可不会去找你。”
　　唐温礼不服气：“你瞧不起谁呢？”
　　“你。快去送奶奶回去。”看段程催人，唐温礼也不闹腾了，转身去找温奶奶。
　　唐温礼弯腰：“奶奶，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温奶奶脸上挂了高兴：“好，小温，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回家奶奶给你做你喜欢的米糕。”
　　“好，奶奶小心。”唐温礼扶着温奶奶，段程目送他们离开。
　　一路上温奶奶都兴致勃勃，和唐温礼讲他小时候怎么样，可唐温礼知道那不是自己，是周以温。
　　“……你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读书，其他小朋友来找你玩你都不去，我叫你你总不应我，但是我拿着米糕来的时候，你总是跑得比谁都快，没想到现在都这么大了。”温奶奶走得慢，唐温礼就也走慢，“那时你刚出生，那护士姑娘第一个就把你抱给我了，你还是个宝宝的时候，你一哭，谁来都不顶用，只有我一出来你就笑了。
　　“别人开口说话不是‘妈妈’就是‘爸爸’，你一开口就是‘奶奶’，我可高兴了，特地去求了个长命锁给你，可是后来你走了，长命锁也留给我了，那长命锁我一直留着，既然你回来了，我再给你求个新的，那个旧的，坏了。”
　　唐温礼抚着她：“您自己小心点，我可以不用。”
　　“那怎么行？”温奶奶拍开唐温礼，“你打小身体就不好，万一出了事身子落了病根怎么办，必须要长命锁。”
　　唐温礼冲他笑：“可是奶奶，我长大了，不好戴啊。”
　　“那我给你要个平安符，反正你必须给我戴好。”温奶奶说的也不算强势，反倒有一种小孩子的固执。
　　唐温礼也不拗她，直说“好”。
　　到了家，温奶奶想拉着唐温礼进去，可是向赋来了电话，说他们两准备走了。唐温礼和温奶奶准备道别，可温奶奶怎么也不肯。
　　“我明天还会过来的，您放心，我不会走的。”唐温礼轻声安抚她，“我会过来的好吗？”
　　温奶奶不放心：“你总骗奶奶，到时候你又不见了。”
　　“不会的奶奶，明天您就在家，我会来找您的，乖乖地回家好不好？”
　　终是唐温礼说服了温奶奶，可她一步三回头，唐温礼见她进了屋子才离开，他平复了心情走出巷口，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没记住路线。
　　一直在听温奶奶讲话，心思根本不在路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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