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思鱼

作者: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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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寨子位于目连山深处,弯弯曲曲的山路尽头,竹木搭成的房屋掩映在树影中。

      天正热,木屋房门大开,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沈知鱼站在院子里,满脸狐疑地听宋大夫解释屋里那人的伤情,有点苦恼地歪着头。

      “五天了还不醒,他别是死了吧,死了就不好办了。”

      宋大夫年轻,原是继承了宋老大夫的衣钵,在寨子里行医。早先就听说过小当家的能文能武,十八般武器耍得有模有样,莫说目连山寨,便是在整个雪峰山脉里大大小小的土匪寨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当真是她把人打成那样,也并非不好理解。

      但看小当家这般皱着眉满是不信的模样,宋大夫只得老老实实道:

      “小当家有所不知,姑爷他身上有两处箭伤,十七处刀伤,处处直逼要害,这都还是明处,暗处的伤则伤及肺腑……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在下已为他施针医治,再以药汤吊着。姑爷身体底子好,若是能撑过今日,便无大碍了。只是小当家的以后,还是别下这般狠手……”

      “什么狠手,我那日只是踢了他一脚,踢在小臂上。”沈知鱼说着抬起一手比划给宋大夫看。

      “这么说姑爷身上的伤是他人所为,小当家的是救了他一命!”宋大夫当即改口,“不过,从掌心的茧子来看,姑爷惯用左手持剑,但是姑爷的左臂经过二次击打,骨头碎在里头,三个月内恐怕是使不了剑了。”

      沈知鱼一听,面上尴尬神色转了转,日头晒得额头生热。

      院子用篱笆围起来,挂着几朵耷拉脑袋的牵牛花,沈知鱼沉默着在院子里走了两个来回,咂摸一声,痛下决心。

      “没事,他若是废了,我也养得他起。”

      宋大夫暗暗敬佩小当家的为人有担当,正要细说应当如何护理姑爷的手臂,就听见屋内传来“啪”的一声,是瓷碗碎在地上的声响,伴随着女子的惊呼。

      沈知鱼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冲进屋。

      沈知鱼原本是安排了两个姆妈来照顾,方才也是看着姆妈门进去给人灌药换汗巾的。

      可眼下那可怜的赵姆妈正被死死扼住脖颈,脸涨得通红,斜斜倒在床榻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两眼直翻,扼住她的人正是这几日来一直昏迷不醒的“姑爷”,瓷碗被打碎在桌脚,药汤洒了一地。李姆妈则惊慌地缩在角落里发抖,不敢乱动。

      见了小当家的进来,李姆妈才呜咽着喊:“小当家的…救命啊……姑爷要杀人啦……”

      元昼上身厚厚缠了几圈绷带,下身穿一条暗灰色长裤,赤着脚蹲跪在床榻上,左手被木板固定在胸前,但这般不方便,他依能以单单右手控制住赵姆妈。

      日光照窗而入,晃得他微微眯起眼。

      看到沈知鱼和宋大夫进来,元昼手下力度更甚,哑着嗓子道:“别过来。”

      沈知鱼闻声顿住。

      少年精瘦挺拔的身躯在日光里一览无遗,纵然有绷带层层缠绕,依然可以窥见裸露的小块肌肤上横陈的旧疤新伤,有些地方因他的突然暴起而挣动开裂,又渗出了殷红的血丝,但他不以为意。脸色因伤重而惨白如纸,长发凌乱散落肩头,唯一双眼如浓墨,警惕地盯着闯入的二人。

      沈知鱼不由得想起负伤后变得更为残忍嗜血的山林猛兽,纵然身陷囹圄,仍会挣扎反抗,此所谓困兽犹斗。

      赵姆妈的脖颈已经被掐得发紫,脸色也越发难看。

      不可同他硬碰硬。

      沈知鱼抬手拦住急冲冲就想上前的宋大夫。

      “赵姆妈是我派来照顾你的,放了她,有什么冲我来,别欺负老人家。”沈知鱼说着向李姆妈招了招手,李姆妈见状,啜泣着挨墙根绕到沈知鱼身后。

      元昼的眼神落在沈知鱼身上,陡然变了变。

      他认出了沈知鱼,认出了这个小姑娘那时是说了何等混账的话,令他登时气血上涌,生生厥了过去。

      昏睡几日,元昼并非全无知觉,混沌中可觉察有人为他替换衣裳,有人为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但越是奋力想睁开眼,神识里就越是有什么在拽着他下沉。

      元昼被拽落深渊,周身亦一片混沌,恍惚落入一座大宅中,侍从在身畔忙忙碌碌,要将数十个扎着大红布条的礼箱搬进来,有个生得格外精致的小女孩,不过两三岁,躲在将军夫人的身后探出脑袋偷偷看他,一双眼澄澈非常。元昼听见有人在向他道喜,有人在向将军道喜。

      但一转瞬,小女孩怯生生的脸庞消失了,将军夫人雍容的身形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跪在菜市口的将军,浑身是血,唯一双眼不甘地盯着元昼,元昼阖眼,听见令牌落地。

      于嘈杂喧闹的人声中,他又听见一个年轻的话音:

      “元昼,别怨我。”

      画面一转,伴随着那句话的,是匕首刺破衣帛皮肉的撕裂声响,他忘了自己是如何从数十人的包围里拼杀而出,爬上马一路疾驰,却被一道绊马索生生绊倒了全部的希望。

      伤口太深,敷了药后,身体便发起烧来,热得厉害,也疼得厉害。元昼皱起眉,迷迷糊糊中有人用凉水浸润过的手帕在他额顶擦拭,手法并不温柔,甚至算得上有些笨拙的粗暴,手帕也没有拧干,总有冰冰凉凉的水珠着落在颈窝里。但好歹这番折腾下来,烧是渐渐退了,元昼的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意识从弥漫着血腥气的深渊里再度被拉回来,这日伤处又开始疼,有人试图撬开他的嘴往里灌什么,元昼本能地一翻身,猛地睁眼,对上一个无辜带着点恐惧的老太婆,手里还端着个药碗。

      老太婆没什么武力,当场束手就擒,只是刚闯进来这个小姑娘,好生面熟。

      “此地是何处,你又是何人,将本王……将我掳至此地,有何目的。”元昼伤处裂开,疼痛加剧,面色越发惨白,却依然压着嗓音一字一句道。

      沈知鱼听得出,他在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哪怕一丝的虚弱。

      但赵姆妈的白眼都快翻过去了。

      沈知鱼走近一步,元昼的手就箍得越紧,见此情景,沈知鱼只得朝着宋大夫和李姆妈摆摆手:“我让他们都出去,你放了赵姆妈,我陪着你,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很轻,温温柔柔的,元昼略一思忖,再看老太婆已是满脸涨红发紫,便稍稍松了些许,但仍逼视沈知鱼。

      沈知鱼给了仍犹豫着的宋李二人一个眼神,二人面面相觑,再想自己压根没什么身手,在这里也是给小当家的添麻烦,只得担忧地退到屋外。

      “你看,他们都出去了,让赵姆妈也出去呗?你是我带回来的,有什么仇什么怨,也当对着我报才对。”沈知鱼好声说道,顺势伸手去牵赵姆妈的手。

      颈间稍松,赵姆妈大口大口地呼气,刚想伸手唤一声小当家的,又被箍了回去。

      “回答我。”元昼冷冷道。

      心疼可怜的赵姆妈,沈知鱼心下着急,暗暗抱怨这人怎么听不进好话,只得好声好气道:“此地名唤目连山寨,我呢,便是寨子里的小当家。不过你放心,我们虽然落草为寇,但从来只图钱财不伤性命。啊呀,你身上这伤可不是我们弄的,除了……”

      沈知鱼止住话头,又换了个话题嘀嘀咕咕:“就剩一口气了,拼死拼活把你救回来,你倒好,一醒来就打打杀杀的,像个什么话嘛……”

      虽是嘀嘀咕咕,声音可不小,姑娘家的嗓音带了娇嗔意味,元昼却听得脸色越来越白,轻咳一声,松了手将赵姆妈一推:“滚出去。”

      沈知鱼赶紧接住赵姆妈,低下头来查看她颈间指痕,抱着赵姆妈好一阵安慰,扶着赵姆妈出了屋。

      元昼按住裂开渗血的伤处,蹙眉阖眼深深呼吸,试图缓和片刻疼痛,但一睁眼,发现那个话多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站在自己跟前——他竟全然没有发觉!

      元昼一惊,下意识去腰间掏匕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衣物都被换过。

      沈知鱼在他床边坐下,好奇地问:“你在找什么?”

      “我的衣服和剑。”元昼不想看她。

      “衣服让姆妈洗了,都是血,也破破烂烂的,怎么也得洗干净补好了再穿吧。”沈知鱼眨眨眼,“至于衣服里的东西和你的刀剑,我收起来了,你放心,都没乱碰。”

      她笑得甜,好似在和人聊家常,敌意如刀扎进棉花里,得不到半分反击。

      元昼眼底的敌意渐渐换成狐疑,打量着沈知鱼,半晌,合上眼,缓缓道:“方才不是说了,滚出去。”

      沈知鱼敛了笑意,纹丝不动,扬起了眉,声音也顿时冷了下来:“这是我的地盘,你让我滚出去,是不是有点不识好歹?”

      看元昼沉默着不理她,沈知鱼也知晓,他这是意识过来自己的处境,知晓自己伤重,硬拼是逃不出去的,索性玩个沉默是金,不配合,不搭理。

      沈知鱼冷意淡去,又换上笑盈盈的神情看着他:“那不成,你把姆妈们都赶出去了,只能我留下来照顾你了。婚服也快做成了,你可不能再把自己伤着,误了婚期可不好。”

      元昼陡然睁眼抬头:“婚期?”

      沈知鱼乖巧点点头,眨眨眼:“不是说过吗,你是我的压寨夫君,怎么,该不会不认了吧,你那日分明高兴得很。”

      沈知鱼细观元昼,他本就生得清俊,眉宇间英气自成,如今受了伤,穿着白色中衣,绷带布条间渗出丝丝血迹,分明痛得颤抖,仍要在自己面前强撑着,如遭了雷击过后,依然在山崖石缝间挣扎的苍松,仍有拔直的骨,教人暗暗心动。

      元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拳头握了握,缓缓松开:“……你这刁民。”

      从他醒来那刻开始,他就知晓自己不可以蛮力冲出这间屋子,更不用说这形势不明朗的山寨。目连山位于南方,山脉连绵山势崎岖,地形极为复杂,伤重如此,不可硬拼,应当暂且安定下来,谋求智取的法子。

      但没有人告诉元昼,所谓的智取之法,是要做土匪寨里的压寨夫君!

      沈知鱼一点都不生气,挪近了些挨着元昼,细细查看他被自己踢碎骨头的小臂,眼眸一抬,眼波流转,目光盈盈。

      “我这刁民?那你以为自己是谁呀?我可是这寨子里的小当家,是我看上了你,所以光明正大抢你来成亲做夫妻,有何不可?”

      生得是个精巧可爱的姑娘,话音也有着南方姑娘独有的软糯,可说出来的话,句句带着无辜,句句又能让人心火直冒。

      元昼抬手按在心口,内伤未愈,心口腹腔都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不是被她气的。

      “那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元昼一双漆黑的瞳冷冷睨着沈知鱼,话音里染上一丝倨傲。

      沈知鱼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啊呀,我竟把这个给忘了,还好你思虑周全……那你说,我听着记着,回头礼帖上也得写上名姓才是。”

      元昼刚一张嘴又被她这一句呛住,咬着牙愣了愣。

      日光裹挟山风溜进来,将炎炎热意吹散了些许。

      且观她当真是诚挚万分,睁着一双如星海澄明的眼望着自己。

      元昼便忽地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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