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山县往事

　　（一）

　　计划生育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项基本国策，即按人口政策有计划的生育。1982年9月被定为基本国策，同年12月写入宪法。主要内容及目的是：提倡晚婚、晚育，少生、优生，从而有计划地控制人口。
　　计划生育带来了一个特殊的群体，独生女。世人多羡慕独生女，觉得独生女一定很幸福。第一个孩子是女儿的家庭，大多会冒险生二胎，搏男孩。独生女的家庭没有弟弟妹妹，她的父母一定很爱她。

　　刚上大学的时候，很多同学说，一看我就知道是独生女，被宠得很好的那种。
　　重庆的计生执行力度强，独生子女比较多，很少有人讨论这样的话题。广东完全相反，8090年代，仍然常见一家四五子女。
　　没错，我是独生女，但过得并不好，美其名曰挫折教育。性格很像独生女的原因后来也找到了。爸爸是次子，被爷爷奶奶宠溺得很好；妈妈是幺女，一家上下都宠爱。他俩不是独生子女，胜似独生子女。哪怕未享受到独生子女般的宠爱，仍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身骄纵的气质。

　　是啊，计划生育背景下，独生女过得并不好。这么不阳光的话题，本不想写。
　　有光就该有影，有白天就该有黑夜。明暗本就一体，相辅相成。不写这么沉重的话题，如何凸显记忆里那些女孩子的难能可贵呢？
　　包揽家务的晴晴，刻苦学习的清清，天真烂漫的练练……

　　（二）

　　虽然我爱写女孩子，但其实，认识的人，更多是男性。说来离谱，在高洞村上小学的时候，一个班20人，男女比例竟是二比一。但要说提笔写某个男性友人，且是那种正向的立意，一时真还想不出。
　　前不久，妈妈五十岁生日，办席请客，见到了一位十年未见的亲戚，我称呼她为英姐。
　　英姐和我妈同龄，同村，同院落，同姓，有着一点出了五服的亲戚关系。大多数出嫁女会剪断一些娘家的远亲。巧的是，英姐和妈妈竟先后嫁到同一个村，故而延续了这份情。论年龄，英姐和妈妈一样大，可论辈分，却是平辈，故而称姐。

　　英姐的儿子叫星星，小我两岁。妈妈忙的时候，常把我放在英姐那儿。听说，极为惧怕蛇的我，在未记事的时候，就在英姐家品尝过龙凤汤——鸡肉和蛇肉一起煮的汤。如果现在端到我面前，那是打死也不能的。偶尔在英姐家留宿，也是不分性别，和星星睡同一张床。

　　（三）

　　几乎完全不记得星星了，二十年未见的儿时玩伴，不过是些蒙太奇般稀碎的片段。写下这个人，是想从个人的角度，展示同背景下，男性的容易，衬托女性的不易。
　　要说同人不同命，那真是理不清的因果。英姐嫁得好，从此命也比妈妈好上许多。婆家有两层楼的砖房，分给了星星爸和星星小叔一人一层，不愁没地方住。很少听英姐吐槽星星爷爷奶奶，大概是表面功夫做得好，确实没啥大槽点。

　　而我爸这边，结婚后挤在土房的小隔间，生了我之后不得不搬出去。爷爷奶奶极其重男轻女，且因着奶奶对前面两个儿媳妇和孙女不好，小叔说不上亲，最后娶了一个二婚媳妇，结果还是生的女儿。
　　大概真的有神明，星星还有个堂弟，一家俩男孙；我有俩堂姐妹，奶奶这辈子都没有孙子。我妈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奶奶是个恶人，恨了奶奶一辈子。

　　这是我羡慕星星的第一层，他出生在相对平和的家庭，且他是男孩子，从小没人嫌弃，也没人在耳边说被谁嫌弃；我出生在一个情绪化的家庭，从小妈妈就告诉我，奶奶嫌弃我是个女娃，事实上也是，奶奶从小没给我看过笑脸。作为奶奶的大孙女，堂姐虽是女娃，多少还是享受到些许稀薄的爱意的。

　　（四）

　　我和星星经常能玩到一块儿，一起在垃圾堆翻玩具，希望能够捡到别人不要的但又有点用处的小玩意儿；他拿着铁圈假装是哪吒的乾坤圈，我拿着红布条假装混天绫；他吹牛说家里有一万张毛票，我吹牛说家里有十万张……我俩好像没有红过脸。

　　气场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我清楚记得和哪些男孩子打过架，却不记得和相处甚密的星星有过什么龃龉，可见气场和就是怎么玩也不会脸红，气场不合则无论如何忍让终究翻脸。

　　但玩完之后，结果是迥然相异的。如果贪玩影响了成绩，英姐可能会打骂几句，但是不走心；我妈则不同，除了打骂，还有花样百出的、实质性的惩罚。比如罚我按顺序背生字表里的字，背不下来就用竹条打。后来是晴晴劝说，背生字表没用，这才解救了我。晴晴估计是欺瞒妈妈小学没读完，背生字表没用可以背课文啊，可惜妈妈不懂。

　　妈妈的经典台词是：你一个女娃娃，本来就没有男娃娃有用，还不好好读书，将来更没用。这大概是羡慕星星的第二层。男孩天生就赢了，而女孩要加倍努力，证明自己不比男孩差。

　　（五）

　　大概也因此，星星读完职高就进入社会；而我，被迫好好学习，考上了大学。村里比我聪明的男娃随处可见，但考试比我好的，很少。别说我听话爱学习，扯，但凡我是星星，比他更能造。
　　听英姐说，早些年，星星做生意，亏了几十万，不得已把还建房卖了，还债。好在他爸能干，早在村里搬迁的时候，就买了商品房。

　　村里的分配还建房时，听说了好几起卖房子的故事，巧的是，卖房原因不约而同，都是为了给不成器的儿子还债。
　　不知道别的家庭如何，反正爸妈从小教育我，犯了罪欠了钱他们绝对不会管我。曾把这当笑话讲给男性友人听，结果人不信，说不可能，哪有父母不管子女的。不知道看到这里的读者，可有人信？或者说，统计下卖房还债的，多少为儿子，又多少为女儿？

　　这是羡慕星星的第三层，无论做什么，家里人会给他兜底。而我见过的诸多女性中，除了练练，大多数独生女，待遇并没有多好。独生女尚且得不到平等，更何况非独生女。好像社会对女性已经很不公平了，家庭就得对女娃要求更高。
　　星星现在在哪儿呢？英姐说，他在迪拜，和朋友一起去迪拜赚钱了。英姐很担心星星，但又不担心。担心星星一个人走那么远吃不好睡不好，却又不担心他走那么远会出事。

　　（六）

　　“男孩天生就赢了，而女孩要加倍努力，证明自己不比男孩差。”这个话题展开去，是更加晦暗的事实——性别认知障碍。
　　性别认知障碍是一种心理问题，称为性别错位症，指一个人在心理上无法认同自己的生理性别，并为此产生的一系列错位症状。性别认同是一个人对自己生理性性别的自然认识，如果儿童从幼儿园起不能及时完成性别认同，在日后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性别偏差行为，从而影响各方面的发育，甚至会影响自身的身心健康。

　　我身边挺多性别认知错位的女性。最离谱是常年像个假小子一样的体育特长生表妹，她是姨妈拼命生下的二胎。你猜她是天生性格如此，还是源于后天不良暗示？或者隐晦如我本人，常年好强独立，拼尽了全力证明自己。

　　15年全面开放二胎，21年全面开放三胎。持续了三十多年的计划生育，功成身退。“独生女”成了一滴时代的眼泪。
　　谁说女子不如男？为何女子要如男？生物学上的差异注定了社会学上的差异。
　　男娃就是男娃，女娃就是女娃，女娃不必和男娃比。不必标新立异特立独行，不必对立指责怨天尤人，要自己治愈自己。
　　现在，我已经放下了那些束缚的枷锁，与世界和解。仍不可避免的羡慕，男娃就是好啊，如果我是个男娃，大概也能像星星一样无所顾忌的满地球闯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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