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月 晚照之风

作者:剜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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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煞孤星刑克亲门定国府收养叶如兰


      天清地浊,阴阳相生,造化神秀,开辟鸿蒙。
      话说南瞻部洲之中,有一国,名新周,坤行乾道,女为男纲,地分十州,定立五方,曰:东青州,南扬州,西近州,北苍州,中瑛州,又有:东北玄州,东南益州,西北幽州,西南靖州,海外漓州。
      事起益州,所在丘陵遍布,是以温润多雨,沼泽泥泞,水路交错,细水长流。青牛缓行,良田百亩,有一富农姓叶,养育三男,其中三子名唤如兰,生时六月飞雪,不哭不啼,面如敷粉,遍体红光,是为异象。
      忽逢江湖坤道,身着皂衣,背负八卦,跛脚行来,判曰:天煞孤星,贪狼坐命,上克母父,出嫁克妻,下克女儿,天地之间一切活物不得常居三尺之内,否则易惹血光之灾。叶氏闻之大怒,不以为然,棒打妖道,却日后血山大崩,不治殒命。
      至此,亲父避讳如兰,丢在别院养着,施予一日三餐,古井一只,除此之外,不管不教,十二年相安无事。
      一般公子需谨遵男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叶如兰却不必挂怀,天足踏出门槛儿,行人熙攘便避之不及:后面远远地跟着两个女人,他大摇大摆地走两步,卖糖葫芦的不吆喝了,捏面人儿的推着小车就跑,路上的行人全都夹道站队,留出一条坦途。福祸相依,他在益州,举手投足竟能胜过衙役:书院小女孩吵闹,先生一说叶如兰来了,都忙得找火盆来跨。
      自由野跑有这一份乐趣,叶如兰倒是爱笑,自顾自地开朗,乐着一无流氓骚扰,二无清白之忧,其父只道:“这小子注定嫁不出去。”
      只是如兰长到十三岁,灾变骤起,其长兄过身,原是嫁给高官作小,没两个月丧训就传到了家,众议纷纷。叶如兰没去吊唁,因为家里不许。他也没哭,毕竟他大哥总共没跟他说过两句话,实在没什么感情。旁人指指点点,说他冷血至极没有良心,克死了哥哥还一点不内疚,他就很纳闷儿:“算命姑姑也没说我克兄弟啊,再说他是死在妻家的,离我可远了。”
      可谁曾想,又两年,他二哥也死了,又有人来骂,叶如兰不服气,他说,“哥哥归家已久,是嫂嫂娶了小他才死的,要克也是那个狐狸精克的,关我什么事。”
      但这一回,生父也不信他,给他送到外面寺庙去住。然如兰一去,叶家失火,良田阔宅,化为焦土,其父殒命,家业倾颓。
      叶如兰哀伤过度,自此性情大变:眉如远山长蹙不解,瞳似秋水泪珠空垂,怯弱寡言静若处子,久跪佛前愿脱俗出家。庵中住持不与剃度,道之颇有佛缘,然尘事未了,需得经了红尘消磨,日后归来,方能成佛。
      “何解,兰愿听师太详言。”师太笑指槛外,道:“有人来接你了。”
      原来,叶赏氏母族有个妹妹,人称二娘的,玄州人士。本是务农躬耕,后入行伍,屡立战功,层层擢升下,竟成了将军,官拜三品,封府中央,可算光耀门楣。如今叶氏落难,听闻有此遗孤,便是要接到京城来,一同养着,以全兄妹之谊。
      叶如兰心中纠结万分,生怕灾厄之身累了姑姑,望向住持,听她道,“前缘已定,今世难违,人各有命,随她去吧。”说罢,她望向槛外人,好一个青年才俊:
      足下蹬着方头牛皮短靴,腰间系着包布实束革带,身姿挺拔,举止潇洒,束发高起,眉眼低垂,双手合十之间,似有诚心问候,“赏亦欢叨扰。”
      住持点头,却见其双目之间,顺服然余威,沉静却有情,必是凡俗中大有可为之人,道,“蓬荜生辉。”
      赏亦欢不再客套,步到叶如兰前,说,“表弟,母亲谴我接你,跟我走罢。”见叶氏吞吐,住持又劝,“菩萨一家好心,不远千里而来,你若执意不跟随,反教人为难。”
      叶如兰这才应下声来,收拾细软,更换俗衣,随之走马上船,不话。

      行船月余,夜到瑛州岸,下船已有车马在候着了,除了四五个身强力健的婆子,迎面来的还有个年纪十五六上下的男子,名叫桃儿,话外是为辟邪改的字。桃儿本想多少扶着点叶如兰走路,却见着他是个天足的,作罢又疏远几分,撩帘儿给他上轿了。
      瑛州坐土,一国中央,风景自然与地方不同,虽已入夜,坊市之间,烛火翩翩同星月争辉,清风徐徐与天光同透,有歌云:
      桃红胭脂,莺迷柳亸,丝绦细雨人家。春蚕吐尽,长指善舞,织洗无话桑麻。囡囡踩竹马。稚伢拾青杏,对语烟霞。望妇暮归,荷锄戴笠路折花。
      几许盛世繁华。望一一火树,阡陌差差。随妻携女,徐徐踏夜,入街觅市寻笳。嬉笑追高牙。不尽楼台舞,莲步无暇。月照欢声歌起,归听浣溪沙。
      唱的便是,瑛州人家了却农忙畅游夜市的图景,叶氏探眼车外,隐约听得欢声笑语,与歌词所言无二。他哪里见过这般热闹,心中酸楚,似是风尘迷了眼睛,流下泪来。
      轿子走上三个时辰,道路才有所不同,桃儿解释道:
      “咱到地凰街了,这上头住的是足岁开府的公主,过了这条街就是咱家。”
      闻言,叶如兰掀帘儿再看,却见红墙绿瓦,高门阔院,琉璃彩绘,富丽堂皇,气势磅礴,美轮美奂,敬畏之意油然心生。
      “咱家在山脚下,三品朝上的官都住山脚下。”
      闻言,叶氏起疑,问道,“山?”
      桃儿答曰,“皇宫在山上,您不知吗?”
      叶如兰摇摇头,更是露怯。他向窗外,仰头一望,才见夜色阑珊处,云雾缭绕中,似有高山隆起。
      然而看山跑死马,到了丑时三刻,叶如兰困得摇摇晃晃,轿子才给撂下了,震得他心惊,方知道下车。
      赏家自是高墙大院,风情却与地凰街上大不相同,街口蹲着两只镇门石兽,只正门之上有一匾额,烫金大书着敕造定国府五个大字,再无其他。
      赏亦欢自去栓马了,桃儿挑起灯来,引着叶如兰打从角门进去,略过一道雕花屏风,眼见景色更是寂然,一色陈列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闲棍槊棒鞭锏锤抓,十八般兵器一应齐全,衬着月色,寒光闪闪。
      叶如兰心中一凛,听桃儿道:
      “主子已经睡了,咱家里不讲这些虚礼,公子白日里也不必挨着个儿地问安,中午一起吃顿饭便是了。”
      又道,“爷去得早,奶奶一个人住正房,大小姐住东厢,您与二公子同住西厢,至于其他零散主子,公子不必理会。”
      叶如兰一一点头应下,随着桃儿向西转,穿过一截游廊,停在圆门前头,左右门口各自挂着一笼鹦鹉,里面是绿树浓荫遮不住,风拂青叶沙沙响,软香扑鼻,沁人心脾。
      “主子说的,女儿穷养,男孩儿富养,咱西厢是最精致的住处。”叶如兰微怔,听桃儿解释罢,再抬足进,迎面撞上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两边各摆了个白釉花瓶,左一簇白牡丹,右一簇白水莲,雅致秀丽。
      “叶哥儿来了!”忽地从屏风后冒出一个男孩子,拎着灯笼跳出来欢喜道,“咱家公子日思夜想的,可算来了!”
      “杏儿,别吵了主子!”桃儿低声呵罢,忙立指嘘声,杏儿便低头认错。
      这时,绰绰约约一个影子才从后面迈了过来,雀儿也似地跳着脚,长发如瀑,纤细类柳,走到灯光里,更见眸若秋水,眉似墨画,一颦一笑最是可怜:眼底因此漾起一对泪坑,灵透如风吹荷塘,晶莹似雨落莲叶,胜过千红百媚,见之令人忘俗。
      “表哥,总算等你来了,”他并步上前,挽住叶如兰的手,“我叫赏亦菡,咱俩一块儿住。”
      叶氏哑然,手上温暖一片,不曾有人待他如此亲切,不觉鼻间酸涩,只顾着点头。
      “公子怎么不睡?”桃儿问。
      “哪里睡得着呢!”杏儿答,“高兴得眼都合不上,非要见了叶公子再睡。”
      赏亦菡脸颊微红,将叶如兰的手摇上一摇,道,“我带哥哥去休息罢!”
      “好…”叶如兰开口,声音嘶哑。
      赏亦菡挽着叶如兰向里去,一切收拾妥帖,才不舍离去,匆匆睡了。

      次日,叶如兰醒时,但听琴筝切切,赏亦菡已在早课了。
      这才知姑姑给他请了几个男先生,教着琴棋书画男德男工,外加一门词话,成日圈养着,寂寞难耐,真心盼着叶如兰来,想有个说话伴儿。
      定国府再如何简单朴素,男子闺房里的规矩是半分不少的,桃儿摆开三只瓷盆,一盆净手,一盆洁面,一盆擦洗身上,一件件洗完,穿上衣服,又是茶水漱口,又是梳妆挽发,一个时辰折腾下来,叶如兰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桃儿见他神色略有难意,道,“公子若不喜欢,日后可否把梳妆免了?”叶如兰听懂其中深意,点头应允,自此了了两头的麻烦。
      赏亦菡一下课,便来找叶如兰,说,“家里面平日各吃各的,为了迎哥哥,母亲才叫我们一起去呢!”
      叶如兰喜欢他,赏亦菡也欢喜,两人执手而去,到了正房才见桌椅已然摆好:二娘坐北朝南,赏亦欢坐左边,其余座位都空着,坐南朝北的椅子想是给故人留的,有几个衣着鲜艳些的小脚男人站着盛饭奉汤,便是桃儿所谓的零碎主子了。
      “好孩子,你来了。”二娘笑着迎他,赏亦欢便也跟着站起来,把他安在右边的位置,贴着主座。
      “哥哥不要推辞,长幼有序的呢。”赏亦菡不想叶如兰难堪,主动坐到右次座儿去。叶如兰这才点头应下,抬眼看向姑姑,见她鬓发斑白,双目有神,伸手捏捏自己的脸蛋,略带笑意问:
      “今年多大了?”
      “十九。”
      “那不小了,姑姑帮你打听,寻个好人家,”又指着赏亦菡说,“给你俩小子一起打发了。”
      两人尚未开口,赏亦欢便呛道:“母亲,您急什么?”
      “怎么算我着急,男孩子年岁大了留不住,还是你私心想留?”
      “我有什么私不私心,但听母亲安排。”
      “听我安排,我说你好好守你的边关,若是立功,山上的孩子也能娶回来。”
      叶如兰臊得脸红,这才合计起表姐是个武将,山上的孩子所指该是皇子。
      赏亦菡眼见着长姊脸色不好,撒娇唤道:“娘…”
      “嗯?”二娘闻声回头,赏亦欢便自顾自地吃起来。
      “怪羞人的…”赏亦菡低头作扭捏状。
      “你十八,你哥十九,都大人了,能留多久?”
      “哥哥刚来,娘就说赶人走的话,不怕哥哥伤心吗?”
      “哎哟…”二娘这才自觉多话,替叶如兰夹起菜来,“好侄儿,你别多想,我也愿意你天长地久地住着…”
      “您少说两句吧,咒人嫁不出去似的,”赏亦欢说罢,劝叶如兰说,“我娘粗人,你多见谅。”
      叶如兰红脸笑着,并无半分责怪,谢过姑姑,甜蜜蜜地挑了盘里肉丝来吃,只觉家人和乐融融,偶有拌嘴也是亲切有趣。
      “可请大夫瞧过,身子如何?”二娘问。
      “今儿给哥哥抓了点药,”赏亦菡答,“人参当归桂圆一类的。”
      “一路舟车劳顿,喝着好,喝着好,”二娘笑道,“吃食呢?可吃得惯?”
      叶如兰这才开口,“都吃得惯…”
      “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点心,我叫下人多给你备上。”
      “我…”亲人热情,叶如兰心中放松许多,因而略展心结,怯道,“想吃…炸糖糕…”
      一时安静。赏亦菡微怔,一旁奉茶的却轻笑一声。
      “放肆!”二娘拍案怒骂,一拍桌震得碗碟响,四下噤若寒蝉,只赏亦欢长叹一口气,骂道:“还不快滚出去,在这里惹人心烦!”
      “谁不知咱家三代筚路蓝缕,才得这一隅安寝,公子不过要吃口炸糖糕,你这蹄子笑什么?”
      那人伏跪在地,哭道:“奶奶饶命…”
      “你是小欢屋里的?”
      “是…”
      “掌嘴,”赏亦欢擦擦手,冷声道,“自己来还是我来?”
      叶如兰眼见前人跪地自掴,脆响声声无不令人骇然,直打得嘴角冒血。
      赏亦菡掩过目去,斜倚椅上,喘息微微。见状,赏亦欢呵道,“行了,出去,公子不能见血。”
      屋子里这才寂了声响,一顿饭吃下来,再无人说话,屋里桌边十几人,竟不闻一声咳嗽。宴席不欢而散,加之赏亦菡是有晕血的毛病,回路上更是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叶如兰懊悔不已,只跟桃儿去了,心道:
      我又何苦说这话呢,平白惹出许多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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