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枝

　　“嘉懿公主南忆，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雍肃持身、襄九庙之馨香。今遣尔携贡聘于北渊，因结和亲，遂为与国。钦此”
　　今日西周也只有这漫天飞雪在挽留我，我在东周没有朋友，兄长还在关禁闭，舅父一族远在滇南，至于父亲，回头望去，城墙上父皇的表情太远了已然看不清，宫内的世族们终于放下心喝起我的喜酒，夹道百姓抢着喜糖高呼着公主大义。
　　这方故土也许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我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开弓没有回头箭也认了。
　　飞雪混着鼓乐声灌进窗户里，清润的男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风雪太大，公主还是闭上窗户吧”。
　　姜祺策马从马车边经过，他扣了扣车窗，缓缓递过来来一根海棠枝，“公主不妨带上一枝海棠，北渊阴凉种不出这般娇弱的花。”
　　我紧紧握住那根冰凉的枝条。如果说前去北渊有我一番私心的话，也许是不堪的处境，也许是国宴上那匆匆一瞥，也许就是此刻浅浅的善意。
　　北渊处在极北之地，一路需经大漠与雪山，北渊的士兵打了胜仗回家自然是不在话下，倒是可怜了我带着的自小养在深宫的太监宫女。
　　今日，洛洛也倒下了，她生了风寒，吃了几日药也不见好，我心急也顾不上自个“俘虏”的身份，叫了个北渊的一个小兵，“小兄弟可否替本宫传话给你家将军，近日赶路本宫身体不适，可否休息一日，明日赶路。”
　　我顺手抓了个镯子递上去，那小兵看着是个娃娃脸，却正直地看都不看一眼镯子，冷声回话“恕难从命”。
　　我有些犯难，这些兵软硬不吃，洛洛又烧的这么厉害，低头看了看，马车在雪堆里行驶的很慢，我豁了出去，纵身一跃，大漠的冷风瞬间把我包裹起来，随之而来还有架在脖子上的长戟，无数士兵将我围坐一团，不一会儿，我听见战马踏雪而来，这时候，也只能是主帅姜祺了。
　　他穿着黑色大麾，羊皮靴在地上踩出一串脚印，慢慢的我的头顶上不飘雪了，一把天青色大伞落在我头上，他黑眸深沉，自带一股冷冽的气场。嗓音深沉而低哑，“都下去”。
　　刚才一圈又一圈的小兵撤了下去，漫天雪地中只留我与他。
　　姜祺语气带着探究，“公主这又是何苦。”
　　我冻的直打哆嗦，还是认真解释，“本宫的侍从们，他们没出过宫，受不住冻，我想请你们歇一日，我原本是想与王爷商量的，可你们的兵不听我的。”
　　他转头看向我，表情依旧冷峻无情，眸光微沉，“公主可知，要是半路有个三长两短，或是公主逃跑，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只是想停下来给洛洛烧点水罢了，说的我好像要逃跑一样。
　　姜祺看着我一脸疑惑的表情没说什么，只是骑马去了队伍前头。
　　侍卫长将我搀扶起来送去帐篷，里面早备好了热水。
　　原来姜祺一早就下令歇下半日，我吐了吐舌头，看来跳车跳早了。
　　晚间，洛洛终于醒了，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了颜色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次和亲我只带了十人，都是朝阳殿的侍从，没怎么吃过苦，大雪里走了几日便受不住，宫女里只剩枝枝这个小丫头还抗的住，替我烧了热水送进来。
　　“公主，洛洛姐好些了吗”。
　　我看见小丫头冻的红彤彤的脸，把她叫了进来。
　　我又加了些炭火，整个帐篷烧的暖融融的。
　　小丫头受宠若惊的悄悄进来，像只小兔子似的安静的坐在火炉旁低着头偷偷看我。
　　“本宫的脸上粘上炭灰了吗。”小丫头怎么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没有没有，奴婢只是觉得公主真美，去了北渊一定会有个好姻缘。”小丫头笑得甜甜的，说的话也是讨人喜欢。
　　好姻缘会有吗，我的脑海里浮现姜祺那张出尘的脸，他肯定觉得我麻烦吧，我郁闷的想，真是讨厌。
　　第二日，大漠终于放了晴，我的侍从们休息一晚一个个都撑了过去，今日将东西抬上马车就又要启程了。
　　马车上我看着洛洛消瘦的脸心疼不已，枝枝憋不住笑，“殿下哪里是在心疼洛洛姐，分明是羡慕洛洛姐的瓜子脸吧”
　　小白兔的胆子是养肥了哈。
　　“好你个枝枝，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戳产本公主”，我冲过去抓这只“小兔子”，窗外冷不丁传进一声轻笑，“公主今日看来不生气了。”
　　是姜祺，他怎么来了。
　　我掀开窗帘，姜祺一身黑金色劲装，手里抱着披风，高高束起的马尾在风里飘荡，少了凛冽感，倒多了丝少年气。
　　“你是来道歉的吗”，我探出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道歉？”他似笑非笑的望向我，“本王犯了何错，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昨日跳车的是公主。”
　　昨天是谁误会本公主要逃，还特意跑过来威胁。
　　“是吗，那便是南忆的不是，害的六殿下昨日辛苦跑一趟，风太大，就不和六殿下多聊了。”
　　我拉上窗帘，在马车里坐着品茶，一双手掀开帘子，传来姜祺的声音，“天气这般好，公主不出来晒晒太阳吗”。
　　还真是会挑短板，我闷声回答，“本宫不会骑马。”
　　一声“吁”声，我听见一只骏马洒脱奔过，风里传来姜祺戏谑的笑声，
　　“好一朵娇粉海棠”
　　“你!”我看着姜祺像一阵风策马离去，轻轻拍了拍红透了的脸蛋。
　　在不知道吐了多少口冰沙子后，终于到了雪山，这是去北渊的最后一关，马车在雪坡上容易打滑，姜祺派人传话会亲自过来，枝枝这小丫头一番挤眉弄眼，自从那次马车上我露了个大红脸，小丫头一路上调笑我。
　　“公主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心里偷着乐啊”洛洛在一旁收拾着行李，也一脸听八卦似的的看过来。
　　“小丫头片子，小心本宫把你丢在雪山。”
　　我气急败坏地去捂枝枝的嘴，她一下子扑在洛洛怀里，贱兮兮地“哎呦，奴婢好害怕，洛洛姐姐快保护我。”
　　“殿下，我们主帅有请”。
　　欢笑声戛然而止，我听出来是那个娃娃脸过来传令，我快速让洛洛给我戴上帷帽，又换了双防水的羊皮小靴子下了马车。
　　数日不见，他换了身青色绣着白鹤的长衫，披着白狐狸毛的大麾，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了温度。在月光的映照下，一双黑眸好似浸润过这山间潮湿的露水，清爽又剔透。
　　“白雪盯久了伤眼，公主蒙住眼睛，我拉着公主走”姜祺递过来一根绿色丝带，我犹豫地接了过来，看了一眼洛洛他们。
　　姜祺立马心领神会，解释道“公主的侍从我派了人带着他们走。”这下我终于放下心，戴上丝带，手小心翼翼拽住他的衣角。
　　姜祺轻笑，“公主可要抓紧了。”
　　我恼羞成怒，咬着牙抓紧他，“现在可以走了吧。”
　　“当然!”
　　一路上坡，他走在前面像是个人形挡风，到底是练家子，一路走来都不带喘的。终于，在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下，他开怀的大笑起来，清冷的眼角弯下，像是一朵雪莲落了人间，有了温度。
　　在我一阵撕心裂肺后，姜祺看不下去，贴心替我锤了锤背，“咳咳咳，慢点，你要捶死我啊。”
　　“我没想过，公主这么弱。倒还真是朵娇海棠。”
　　他居然如此毒舌。
　　我一把推开他，这厮怎么这般不会说话，“我们东周女子以静若处子，行如柳风为佳。”“原来如此”。他戏谑地看着我，接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怪不得东周会被北渊打的落花流水。”
　　“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忍。我放开他，提起裙角继续走，姜祺见惹恼了我也不出声，就这样默默跟在我身后。
　　冰天雪地下我只听见他踩在雪地的嘎吱声，也是这般安静的，冰冷的环境下，我竟生出莫大的勇气。
　　“姜祺”
　　“嗯”他应声。
　　“我……”我的声音在颤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我想问他是否有心悦之人。
　　想问他心中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模样。
　　想问他是否喜欢海棠。
　　可雪山的冷风一吹，对上那双清冷的眼，沸腾的心就渐渐凉了，我的脑子突然一片清明。
　　“怎么了。”他疑惑的走在我前面，冷清的黑眸注视着我，看不出情绪。四目相接，细微的气氛在我们的沉默之中蔓延开来，像是一股萦绕的暗香，将我们缠住。
　　“没什么，就是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我反应过来回答，此刻却有点想哭，真是奇了怪，离开嬷嬷的时候没哭，走出王京时没哭，此刻，在这冰天雪地里泪水却不自觉的留了下来，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洛洛急忙从后面走过来搀住我，“六殿下，还是奴婢来吧。”
　　我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里好委屈，却不想损了我东周颜面，强撑着扶住洛洛走了下去。
　　雪山的路是如此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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