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宫旧梦

　　我叫陆景，今年二十四岁，有房无车无男友，末流211念了个双学位，现在市中心一所小学任语文教师。
　　我身背3000房贷，在号称“鳄鱼池”的学校里讨生活。我面对学生循循善诱，用真诚感召，用灵魂熏陶，将爱根植于教育，将“两袖清风”刻在脸上。当然，也曾被副校长在民主评议会上点名批评：“她在教室里咆哮学生！要扣分！”我面对领导同事时，就换上微笑面具，行动处如春风拂面，语言中如丝竹悦耳。面对他人的口蜜腹剑、虚情假意，我将“虚与委蛇”内化于心，“推心置腹”外化于行。
　　工作两年半，每天叫醒我的是清晨六点二十六的闹钟：“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我一个激灵关掉闹钟，掀开被子，趿上拖鞋，冲进厕所，开始洗漱。看着镜中的黑眼圈和发黄的皮肤，我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并将精华们一股脑涂到脸上。经过千锤百炼，如今的我化妆时间从二十分钟提升到了七分钟，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没时间吃早饭了！“老师上班还要化妆？”面对相亲对象的质疑，我笑着说，“我要去采蘑菇！”
　　小跑进电梯间，我打开“高德地图”查看公交班次。呀！来不及了！你见过七点二十分的大街吗？那里一定有一个披头散发，背着大托特包，边跑边戴口罩的身影。刚冲到校门口，我先来几个深呼吸，优雅地整理着装，摆出一副让家长和学生信任的样子，从容走进办公室。我放下包包，捏了捏口罩的鼻夹，悄悄绕到教室后门，板着脸用冷冽的眼神扫射一边。嗬！今天还……还挺乖？！我的脸上堆满笑容，春风化雨般推开教室前门，竖起大拇指：“小朋友们真自觉，表扬！”
　　连轴转的一天正式开始！
　　激情上课，玩命改作业只是常态。不间断的会议、填不完的材料才是本分。下课铃响了，“老师，我橡皮丢了！”“老师，他骂我！”“老师，班上有人打架！”“老师……”“老师……”法官时间到！我按按太阳穴，无语凝噎……
　　晚上一进家门，我就甩飞鞋子，一边从橱柜里掏出红枣、枸杞、桂圆，把它们通通倒进养生壶中，一边嘟囔：“还是命重要！”备完课、改完卷子又是星星不睡，我不睡的时间。我端着煮好的养生茶边泡脚边看书。看不下去了！我托起脸，望着天上的星星开始思考人生：吗的！这一尘不变的生活我还要过多久！
　　很快，我的生活迎来了改变——11月，因为疫情严峻，我的教学生活从线下变为了线上。向天长叹息——诶！！！
　　“欢迎同学们来到直播间，哦不，来到会议室。”我坐在电脑前，打开摄像头，扮演着一个熟稔的教学“主播”。窗外，“全家戴口罩，胜过一堆药”“让党旗在防控疫情斗争的第一线高高飘扬”“请住户们下来做核酸”……宣传声响彻了整个小区。
　　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
　　我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洒上消毒水拖一遍地，再用艾条熏一熏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闲时，我就啃从书架上翻出的《三国志》和《三曹诗文》。终于挨到了解封，我按捺不住烫火锅的激动心情，一去外面蹦跶，就中了招……
　　半夜，我在被窝里被热醒，汗水浸透了睡衣，头昏昏沉沉的，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迷迷糊糊睁开眼，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一测体温39.8℃！半梦半醒间，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零碎的画面。
　　“你叫什么名字？”庭院里，一个拿着弓箭的男孩转头问我。
　　“中原连年战乱，百姓十室九空，我会永远站在公子身边，与你一起，平定四海，还百姓康乐！”高山上一男一女骑马并立。我看到了远处被焚毁的宫室，两百里内，室家荡尽。
　　小园中甘瓜浮泉，朱李沉水，丝竹并奏。宴席上众人正饮酒赋诗。
　　“寿命非松乔，谁能得神仙？”只见主座上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正持杯吟诗，他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的我，挑了挑眉，笑着说，“景儿，你来解我诗中之意！”梦里的我似乎跟他很相熟悉，霎那间，我脑子里闪过许多五言诗，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解得切！解得切！”众人抚掌欢笑。
　　“是啊，哪有什么羽化登仙，死亡才是最终的归宿。”一个略带伤感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突然惊醒，撑着床沿想下床喝口水，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就再也没有了知觉……
　　醒来时我正躺在床上，迷糊中见床头坐着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他正戴着面罩激动地唤我:“妹妹！你醒啦！”“公子！您怎么来这儿了！赶快离开……”男孩被带走了。我摸摸脑袋，不会是烧糊涂了吧。闭上眼睛，我又睡着了……
　　等我再醒时，已是第二日清晨了。“女公子您终于醒啦！”一位身着绿色襦裙的小姑娘映入我的视线。她怎么穿着汉服？我揉揉眼，看了看四周，分明是古装剧里才有的陈设。啊！我一拍脑门，顺手从额头上拿下了一块湿布。
　　这这……这都是什么啊！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女公子！”小姑娘一边惊呼一边给我穿衣服，“您高烧刚退，不能受凉，奴婢替您把衣裳穿好！”额……我自力更生多年，还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既如此，就“笑纳”了？她替我穿好衣服就规规矩矩地立在床侧，我坐在床沿上打量她，见她模样最多十一二岁。嗬！这个地方还招童工？再看看自己的身体，天啊！已经缩小到和孩童一样了！我倒吸一口凉气，趿上鞋就冲到窗边。“女公子，慢些走！”那个小姑娘赶紧跟到我身后。
　　取代高楼大厦的是一个又一个连着的小土坡，远处还有炊烟人家。院中家仆都戴着面罩，有的端着汤药，有的在院中各个角落洒上石灰水消毒。风吹来，落叶在空中盘旋，一派萧瑟之景。我看着院中忙忙碌碌的人，陷入了回忆：上次醒来听见有个小男孩唤我妹妹，上上次是我在家中发烧，想去喝水时，不小心摔到了地上。如今自己身形缩小，周围事物也并非现代所有。难道是……作为一个饱览网文的半吊子文青，我有着充分的警觉。我转过头，对小姑娘说道：“现在是我问你答时间！”话音刚落，我在心中“哇！”了一声。小孩说话就是奶呀！
　　“女公子请问。”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蒹葭。”
　　“今年多大？”
　　“十一岁。”
　　“现在是什么年份？”
　　“初平二年。”
　　嗯？初平二年是哪一年？这完全触碰到了我的知识盲区。那我换个方式问吧！
　　“现在的皇帝叫什么名字？”
　　“称呼皇帝名讳是大不敬。”蒹葭为难地看着我。
　　“你蹲下，”我朝蒹葭招招手，轻轻在她耳边说，“这样就没人听到了，我保证不告诉别人。”说完我将耳朵凑了过去。
　　“刘……协……”轻微的声音传来。
　　我心中一惊，刘协是历史上有名的傀儡皇帝。东汉末年董卓掌握大权后立刘协为帝。后来关东州郡皆起兵讨伐董卓，混战之中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刘协又继续作了曹操的傀儡。
　　为了更好地确定时间，我摆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笑着问：“最近外面有什么大事情？能讲给我听听吗？”
　　“正有呢！去年（190年）关东各路义士起兵讨伐董贼！我听府中人讲，董贼无恶不作，他毒杀皇帝、太后，又放纵士兵□□妇女，抢劫财物。”蒹葭越说越激动，眼眶慢慢红了，“听说他还残暴到把人头挂在车辕上，高歌回城。奴婢家中本世代耕读，可中平元年战乱四起，奴婢早失双亲，被人牙子卖到陆家为婢。所幸陆家对我们以礼相待，奴婢才能在乱世之中活下来。苍天有眼，家主正随曹将军一同讨董，剿灭董贼指日可待了！”说完蒹葭掩面而泣。
　　这段话里信息量可真大啊！见她如此痛苦，我的心也跟着发酸。说什么“乱世出英雄”，天下大乱，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我不忍心再问了，伸伸手想抱她，奈何我这具孩童身体的手太短啦！我只好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第二天，我旁敲侧击，从蒹葭处了解到更多信息，也逐渐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原来我的这具身体也叫陆景，是沛国谯县人，生于中平四年（187年），今年五岁。眼下战争四起，疾疫也就盛行。我不幸感染了瘟疫，连日高烧，连郎中都束手无策，没想到两天前我竟然醒了，把我哥哥高兴得一整夜没合眼。对了，我哥哥就是那日听说我病情转好，偷偷来看望的小男孩。他叫陆靖，今年七岁。
　　我们的父亲叫陆涣，字公刘。他年少任侠，有英雄气，以忠诚勇敢被乡里人称道。陆涣与曹操是同乡，自幼相识。去年曹操起兵讨伐董卓时陆涣就以门客的身份加入曹军。当时曹操军队至龙亢，士兵谋叛，趁曹操睡觉时放火烧营帐，陆涣及时赶来同曹操一起剑杀数十人，随后又带兵平定叛乱。因此，陆涣被曹操引为亲信，任中军校尉。
　　我们的母亲刘氏这次也染上了瘟疫，听说已经命悬一线，府上正在准备后事。虽说刘氏只是我名义上的母亲，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还是为她惋惜，并感叹了几句上天无情。
　　转念一想，现代的我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谁来惋惜我呢？父母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如果我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该多难过啊！不过穿越剧里的女主不都能回到现代吗？也许现代的我并没有死？
　　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我要在这个时代里好好活着，等待回去的契机！况且东汉末年群雄纷争，这个风云际会的时代是多少文人墨客的向往啊！我能投身陆家保全自身，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魏武帝曹操呢！
　　决定了！
　　我，陆景，要努力活着，做这个时代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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