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日历

　　因为爹爹对他极度赞赏，所以后来他有事没事就唠叨叫我多跟着珩安王学习，说什么哪怕在他边上听些只字片语呢，也胜于死读十年书了。
　　但我对爹爹视作平生志业的那些东西才不感兴趣，他日日里端详的那些经史都是最最无趣的东西，我见到了就头痛。
　　而且我知道爹爹也就说说而已，关于我和阿姊的事他不会管半分。我们若是在家里饿死了，恐怕他都不会知道。知道了也许就写一篇掉书袋子的祭文。
　　反正他只要在书页间就可过活。

　　珩安王后来没来过王府，我也就没有跟着他学习的机会。
　　我日日在府里读书写字，有时候陪爹爹出去见几个他的知交，听他们聊先王圣贤，性命纲常之说，听得只想打瞌睡。不出门时，就专门看一些小说杂文。
　　那天下午，我坐在院子的树影里读一本小说，趁着爹爹在经筵讲经回不来的日子，才敢正大光明地看这些杂书。那些才子佳人的桥段着实司空见惯，所以我特意叫德福给我带本不一样的。
　　那本书，着实不一样，名字我都忘记了。只记得里面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秀才郎和一个小公子的情爱缠绵。在斑驳的蜜色日影中，摇荡着樟树清香的空气里，迷迷糊糊地醉在了另一个世界。
　　看到精彩处，我心中波涛汹涌，面上仍努力镇定自若。
　　啧，还能这样？！
　　德福看我看的满脸通红便献起殷勤道：“公子，可是外头太热了？你头上都是汗珠子。不如进屋里看，可好？”
　　我恍如隔世地抬头，胡乱摸了把汗，讷讷地跟着他进屋了，把那本奇书紧紧揣在怀里，生怕叫人看见。
　　进屋之后还不忘回头警告德福不许告诉别人，尤其是阿姊和爹爹。
　　当天晚上我就那样了，呃，就是年轻男子成长中都会有的那种情况。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但这是第一次在梦里有意识无意识的看到某个人。
　　我很不想说他是谁。
　　他拿着那把扇子，笑眯眯地看我，看我笑还看我哭，就像故事里那个惯常拿着折扇调笑小公子的秀才。
　　醒来后羞耻难当，只得安慰自己是因为扇子太好看，那本书文辞太过精彩。

　　三年来，我还是在爹爹指令下研读经史子集各部经典之作，但却没有生出任何继承父业，做个学问家的意思。就和几年前一样，我还是讨厌那些空洞的经传说教和断烂朝报的史书。
　　外面也没有平静太久，就出大事了。太子年下病了，陛下亲自去探视了也没有好。如今陛下又年事已高，这可是关系国本的大事。
　　不过哪怕天塌了，爹爹也还是能安然坐在书斋里读书，并把我也按在书斋里读书。他身为朝廷一品国公都不管，我自然没有关心的必要。
　　从前一直被批流连风月，不理国事的三皇子珩安王如今倒抢手起来。先是皇后主动要抚养珩安王，又是陈相要把女儿许配给珩安王。听到这个，我心口一动。他就要成亲了吗？他那样谪仙一样的的人，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人来配他。
　　那如今的太子是陛下庶长子，皇后无子，他就从小养在皇后膝下。他颇有声望，十三岁出阁读书的时候就被立为太子了。
　　只可惜因着福薄命浅，终是没挨过这个冬天。
　　太子正月薨的。四月珩安王就要做新太子。人走茶凉，倒比春日的花谢的还快。
　　新太子年未加冠，要选几个陪着读书的侍读。里面不知为何会有我。祖父走后，孟家就不再参与这些朝堂要紧之事。陛下将一部《齐史》交给爹爹修，耗去他二十年时光。这二十年里他埋首书斋，不问政事，更不交结同僚权贵，明明日日上朝，却像个局外人。
　　得知这个消息，我又惊又喜，冲进爹爹的书房问他。惊的是书斋外这样大的变故竟与我有关，喜的是能再见那珩安王爷。难道说爹爹想起来了三年前珩安王初次来孟府拜见后，日日在我耳边念叨的叫我跟着他学习的事？
　　“爹爹，我要去太子那边？是你上奏让我去的？”
　　爹爹这次没有在看那些经书，而是眉头深锁，正在一张空白的奏章上写字，他见我过来也没停笔，只叫我先坐下等一会。
　　我没有乖乖听话，而是凑在边上看他在写什么，原来是为着我恩荫做了太子翊善，他在写呈给陛下的谢恩表。
　　不知为何，爹爹的手微微颤抖，写字的字也并不如当年那样好了。默默半晌，他才写好了谢表。
　　他顿了顿，叹息道：“现下珩安王虽顺位为太子，但刘贵妃所出的五皇子今年也十四岁了，颇得陛下宠爱。刘家贵重，去年薨逝的的刘家太爷忠勇侯就是跟着太祖爷南征北战的开国大将。五皇子在朝中尤其是武将之中，颇有人望。先帝虽翦除大将兵权，但如今北边战事不休，武将势大是迟早之事。”
　　我欢喜的心情如在寒冬腊月被冷水浇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爹爹转过身望着我，神情凝重：“你祖父的教导忘了么？做个恪守本分的纯臣最好，切莫参与各种朝中争执，尤其事关立储，更需慎之又慎。”
　　“孩儿明白。只是，此事怎么会落在我头上呢？爹爹你一向低调慎行，我也……未曾交结过朝中哪位王公贵胄啊。”
　　爹爹叹息：“因为孟家还有个宰相之后、一品国公的空架子。陛下叫你去，是铁了心要叫孟家站在太子这边，好让觊觎储君之位的五皇子那边有所收敛。你此去要千万小心，朝中之事，尤其事关储君之位，更是波诡云谲。万一行差踏错，搭上的便是全族人的安危。”
　　自身为开国宰相的祖父和母亲长宁大长公主去后，孟家一则子嗣凋零，除了爹爹之外更无在朝中做官之人；二则爹爹身为驸马，原也不能担任要职。况且，他这么个读书人，心高气傲，是个不喜结交臣僚，常年埋首书斋潜心修史的性子。孟家看着是一品国公，家大业大，可如今在朝中却实在力单势薄。
　　听到此处，心更是凉透了。原来未来的日子并非我所想的美好重逢，而全是机关和算计。
　　他见我不言语，可能以为我也在忧心此事，又安慰说：“这些事我是最不想参与，更不愿意你也参与其中。但此乃圣上钦点，谁也奈何不得。你去做侍读，虽说要时刻谨言慎行，却也要记得，从小到大读过的那些圣贤之言。忠于职守，为殿下尽忠竭力，匡正他的过失。修德立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我见他说起那些话怕是又没完没了，赶紧点头称是：“爹爹，我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既被牵扯进来了，我自然凡事多想着殿下，为他出谋划策，保驾护航。做个称职的太子翊善。”话音刚落，我自己都没了底气，像我这样一个无才无智，武功也平平的人。除了像老妈子一样在殿下耳边嘀咕，还能做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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