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manticism

　　我是个很现实的人，因为我太早的知道了物质的重要性，太早的领悟到了没有物质的生活是多么的可笑。
　　是的，可笑。贫穷的生活未必困苦，可这样的生活一定像滑稽剧般可笑。
　　小时候，我的母亲拿着她用纸折出来的各种小动物逗我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我无法理解的幸福的笑，而我的心里也在笑——是对我母亲这种满足于贫穷平凡生活的人的嘲笑。
　　贫穷的童年让我听到过太多嘲笑，那些嘲笑让我坚信物质是生活的基础和至高追求。
　　这样的想法就已经注定了我当年在面对未来想要做什么这样的问题时写下的答案不会是诗人，作家，画家这样大多数生前穷困潦倒身后名垂青史的职业。但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我所从事的教师行业其实也不应该在我的职业选择范围内。

　　“诗人和教师一样，诗人的文字为人的灵魂歌唱，教师则是这首歌的作曲者。而爱，是一切灵感的源头。”
　　看着面前语气温和，态度却异常坚决的女孩，我觉得无比可笑，实际上我也真的笑了出来。
　　“我在和你说的并不是这些宇宙人生哲学相关的大问题，我只是在和你谈论你早恋的事情。”
　　“这是人生中很重要的话题，”谢萤的态度依然温和且坚决，“爱是一辈子的事。”
　　看着这样的她，我却是真的很生气，生气于这个学生的冥顽不灵，更生气于这句有些熟悉的话，一时间我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说出的话也有些口不择言。
　　“你才活了十几年，你知道什么是一辈子？你知道一辈子你要遇到多少人？他要遇到多少人？你知道作为一个社会人要面对多少无奈？你知道……”
　　“但我知道我此刻无比坚定的喜欢一个人，纵使我们的未来中没有彼此，此刻的我也愿意义无反顾。”
　　“可你的义无反顾凭什么要拉上另一个人？你如何对他的人生负责？”
　　我双手撑在桌子上，胸口因为刚刚吼出的话而不断起伏着。我似乎很久都没这么生气了，而她更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么生气，从进入办公室以来就一直无所畏惧的女孩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先回去吧。”过了不知多久，我有些无力的说出了这么一句。
　　她离开了办公室，我则是单手扶着额头坐回了椅子上。邻座的语文老师王晨移到我身边问我怎么生这么大气，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沉默的坐了一会儿后，我伸手拿过办公桌上的半包烟，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下午的三楼走廊的采光总是好的过分。我站在楼梯口，把那半包烟拿出来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后，又将它放回来口袋里。

　　我真的很久没这么生气了，上次这样生气好像还是大学的一个冬夜，我从图书馆回寝室，看到那个很喜欢我的女生被另一个男生嘲笑是舔狗恋爱脑的时候。
　　我记得那时候的我什么也没说，而是走过去给了那个男生一拳。
　　诚然她的追求让当时的我很是困扰，但我依然觉得她的喜欢不应该被嘲笑。
　　或许也是因为那一拳，那个女生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一般，更加疯狂的缠着我，让我无比头疼。
　　“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我并不喜欢你，也不会在未来喜欢你。”
　　路灯下，我看着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女孩，北方的冬天总是很冷，这样刚下过雪的夜晚更是冷的过分。她的脸冻得红红的，可看向我的眼睛却很亮。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不希望有些龌龊的人用他龌龊的思想来揣度别人，仅此而已。”
　　女生原本明亮的眼睛忽然黯淡，随即她眼里氤氲出一层水雾，但这已经与我无关了。我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忽然听到她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不会喜欢我啊？如果你会喜欢我呢？哪怕是试过后确认你真的不喜欢也好啊！”
　　我没停下，也没回应，但她的那句话却一直被我的潜意识记着，不定期的就会蹦出来烦扰我一下。

　　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第一次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是在高三，晚上放学的时候，我递给了叶一涵一封情书。
　　他看了看情书，又看了看我，如此这般重复了几次后问：“……你写的？”
　　我毫不留情的把情书拍在了他脸上。
　　“不过那人的性别确实和我一致，怎么，你还有这方面爱好？”我语气讥讽的说着。
　　“要是你写的话，我也可以有这方面爱好。”他说着甚至还朝着我眨了眨眼。
　　“……你是想继续挨打吗？”
　　这次他没在继续说那些欠打的话，他笑着打开了那封情书，看了两眼之后又将情书折好放到口袋里。
　　“每天看这些情书，还是蛮累的啊……”他感叹着。
　　“你可以不看。”
　　“那怎么能行？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啊，就算不接受，也要好好的尊重啊……啊，下雪了！”
　　他伸出手，然后跑到我面前，将我的手也拉起来，雪花落在我的手心里，感觉凉丝丝的。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呢……我听说一起看初雪的恋人会永远幸福下去。”他说。
　　我抽回手，“那还真抱歉，浪费了你人生中的一场初雪。”
　　他笑了笑，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我，“唐诺，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和什么样的人一起看初雪？”
　　“……我不喜欢雪。”
　　“嗯……那你喜欢听小提琴曲吗？”
　　我这次毫不客气的给了学了十几年小提琴的叶一涵一拳。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后来的我……我或许在某个瞬间曾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又或许从来都不曾知道。
　　如今的我，一个36岁的中年人，因为苦恼于自己学生义正言辞义无反顾的早恋，在午夜时分站在自家阳台上抽烟，同时不断的追问自己从未正视过的有关爱情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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