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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我林深听寂寥(2)
玄静不料这少女如此凌厉心狠,他也未能拦下,心中哀恸,却也知道她说的在理,只得长叹一声:“哎,又是两条人命。”他俯身为这二人整理了遗容,默念了经文,最后礼毕道了一声道号:“道生无量天尊。”那少女坐在不远的树杈上,双手擦拭着铜棍,万般珍惜的模样。玄静这才看清她的容貌,只见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双眼有神,高鼻方脸,若非双眉微蹙,也能识得娇憨模样,但绝不是汉人容貌。少女感受到玄静的目光,她微微眨眼,从树上一跃而下,无半点声响,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朝玄静福身作揖,开口说道:“贼人已除,此间事了。老道长,奴家就此告辞。”说罢她便朝身后的林中走去。
玄静注视着她背负的短棍,微微一笑,开口问道:“女善士,可是习练朔寒枪法?”少女一惊,脚下一顿,猛然回头,又上下仔细打量了玄静一番,见他面色平静,长髯潇洒,身穿青色长袍,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也无半分异常,但她心中仍是惊疑,并未搭话。玄静见她不语,料想她身份不一般,一定另有难言之隐,便大方回应道:“善士不必担忧。贫道乃长安青羊观玄静,师从纯心道人。某观女善士刚才施展的棍法与尊师所创朔寒枪法有几分相似,攻有‘扬枹拊鼓’‘驰骋畋猎’,守有‘涤除玄览’之式,虽是用棍,但枪法神意却在,故有此一问。”
少女闻言大惊,而后大喜,面色激动潮红,疾步走到玄静面前,恭敬作揖,语气激动道:“奴家月奴,未识得天师真容,罪过罪过。”名为月奴的少女喜上眉梢,“天师果真是长安青羊观玄静道长?月奴寻天师已有月余,未料能在此地相遇,万分惶恐,不甚荣幸!先前言语无状,烦请天师见谅”说罢,手撩衣袍,竟要给玄静跪下。玄静始料未及,没想到有如此变化忙伸手将月奴扶起,问道:“不知善士寻我所为何事?”月奴低眉恭敬回答:“月奴遍寻天师,但求天师救一人于水深火热之中!”说罢,不待玄静搀扶,急急忙下跪叩伏在地,“奴家兄长为奸贼安禄山所掳,安贼所图乃《二十四钤经》,可是家兄并无此经啊。”月奴抬头,面露凄苦之色,“奴家辗转得知此经书藏于长安青羊观,乃玄明道长所作,故而前往请教,不料玄明道长早已羽化。奴家本已心如死灰,没想到能在此偶遇天师,天师同为纯心道人门下,必定知晓此经下落。”月奴向玄静行大礼叩拜,“奴家斗胆向天师求经,只盼能用此经换回家兄性命。奴家愿侍奉天师左右,虽万死无以为报,万望天师垂怜!”语毕,月奴已是泣不成声。
玄静听罢,却是面露难色久久不开口,月奴等得心急如焚,以为玄静不愿出手相救,正欲再拜相求,却听闻玄静说道:“敢问令昆玉姓名。”月奴闻言,双眼中泪水再度涌出,哽咽道:“某至亲至敬之人……”玄静见她避重就轻答非所问,心中已是了然了七八分,不免感叹一句:“贫道不敢勉强。请起,听某一言。”
只见月奴起身,手忙脚乱擦去脸上泪痕,希冀得看着玄静。玄静回身踱步,缓缓开口道:“善士所求经书,确是某观中所有。只是可惜,师兄飞升后,此经书便不知所踪,世间再无此奇书矣。”月奴大惊,追问道:“莫非亦无抄本存世?”
“世间亦无抄本。”玄静摇头否认。
月奴闻言心中大乱,双腿一软便跌落在地,口中默念:“世间亦无抄本……这,这可叫某如何是好啊!”玄静见状也无可奈何,只得出言安慰,可月奴是一字也听不进。
她自天宝十四年冬探得消息后,便日夜不停从幽州南下赶往长安,期间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个中艰苦不必细说,只是心中盼望能得到经书救人性命。星夜兼程三个月,待赶到长安青羊观方知玄明已逝,无人知晓经书下落,又辗转得知玄明有一交好的师弟,道号玄静,此人或有经书消息,可是玄静云游四方,时人莫知其踪。月奴日日不得安眠,只得四处游逛,未曾想今日能遇到玄静,只当是上天开眼,恩公性命有救,可叹玄静也束手无策。月奴经此大悲大喜,连月来奔波煎熬的苦楚涌上心间,越想越发难以自持,气息全乱,心间绞痛,竟一口鲜血喷出,几近晕厥。
原来月奴并无兄长,她所救之人乃是她的恩公葛公子。月奴幼时双亲病故,只得一人流落街头,与乞丐抢食,居无定所,某日身染恶疾,幸得路旁一身着白裘的年轻公子相救,月奴对其感恩戴德,情愿卖身做一侍女,服侍左右。这位白裘公子便是月奴的恩公,自称姓葛名默。所谓自称,是因为这位葛公子并非汉人,其人高鼻深目,与大秦人相像,但无人知其真名。天宝三年便入得幽州都护府为白身幕僚,因其气质高雅,才华出众,时人便称呼其为葛公子。
然而葛公子虽有英才,却被疾病缠身,常见他暖炉不离身,即使是春暖花开的芳菲时节也会虚汗不止,咳嗽不断。月奴被葛公子收下时,不过七岁稚童。葛公子令月奴着男儿装,将月奴拉至身前,轻点她的双臂、双肩、背部等,微笑着对月奴说:“根骨绝佳,是习武的好苗子。”葛公子虽然身体虚弱,但是熟读各类武学,月奴的一身轻功和枪法便是葛公子所传。
葛公子于月奴而言,可谓是再生父母,因而月奴称其为至亲至敬之人毫不为过。府中变故之日恰逢月奴生辰,葛公子日前便嘱咐了管家,特许月奴生辰那日不做工,赏了她二十贯钱允她出府游玩。生辰那日月奴满心欢喜,往日聒噪的鸟叫都只觉得亲切,她晨起后便去向公子请安。公子还是一身白裘倚在门边向她微微一笑,日光恰好映在他英挺而苍白的面容上,其人如仙如妖,俊美不可方物。月奴失礼端详着这个仪态亦师亦父,但年貌而非长者的俊美男子,内心猛如石落深井激起惊涛骇浪,转瞬间又觉自己身心缥缈如在云端,目眩神迷,乾坤颠倒,请安的说辞早就忘到九霄云外,顿时支支吾吾一字也不能言,十指也不经心,连赏钱也掉落在地上。
葛公子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觉得有趣,轻笑了一声便转身回房。月奴也不记得那日去了哪里,寻了什么乐趣,只记得自己心神不宁,竟在宵禁时刻才意识到自己还未回府,好在她轻功了得,一路潜行并无人察觉。待到她赶到葛宅附近,发现甲士众多,将葛宅围得水泄不通,宅中哭喊声不断,月奴不敢上前,只得躲在暗处观察,直到她看到兵士押着一身负镣铐,高挑消瘦的人出了大门,才顿时没了主意,不由得呆愣在原地。
那一日是天宝十四年十月二十七,距安禄山起兵造反不过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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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书名化用《鹿鼎记》中的《四十二章经》。这一章学了张大春的《大唐李白》。